这座本该人声鼎沸的市集，此刻只剩风声穿梭，却无半分战乱痕迹——
香料麻袋堆得齐整，袋口露出暗红胡椒、金黄肉桂；
矿石分装在木箱里，铜绿与铁锈在积灰下隐约可见；
一捆捆橡胶原料靠墙码放，即便蒙着厚灰，依旧透着往日的规整。
除了没有叫卖的商人、还价的顾客，这里应有尽有，活脱脱是商人有序撤离后，未及搬空货物的模样。
“约翰的述职报告，根本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一名法兰西指挥官嗤笑，伸手拂去面前木箱的灰尘，指尖沾满白垩色粉末，
“所谓未知敌人、惨烈战事，全是无稽之谈。”
众人纷纷附和，语气满是失望与恼怒——
集结七国精锐舰队，长途跋涉奔赴东方，到头来只面对一座空无一饶城池，连半个敌人影子都没见着，实在是荒诞得令人无语。
苏拉特毫无威胁，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指挥官们面面相觑。
葡萄牙指挥官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审慎：
“不如去果阿领地看看。
若果阿也和苏拉特一般，无僵尸、无战乱，便足以证明东印度的‘僵尸之灾’，或许只是未知原因导致的集体撤离。”
这话正合众人之意，与其在苏拉特空等，不如前往果阿一探究竟，也好给国内一个交代。
他们无从知晓，这一切的根源，是印度横行的活僵早已集体陷入沉睡。
回溯1647年2月，灵僵们便察觉事态失控——
随着印度大地上最后一只活物消失，新鲜血气彻底断绝，失去滋养的活僵族群开始崩溃：
最先倒下的是人僵，根基薄弱的它们失去血气后迅速僵化；
紧接着是弱兽僵，皮毛干枯脱落，身躯瘫倒，再无凶性；
最后连强悍的强兽僵也撑不住，肌肉萎缩、獠牙黯淡，再也无力嘶吼扑咬。
整个印度已成无活物的死寂之地，活僵们得不到半点新鲜血液补充，只能集体进入漫长虚弱期，蜷缩在阴暗角落陷入沉睡，自然没能出现在联军眼前。
阴暗潮湿的山洞深处，石壁渗出的水珠滴答作响，新一届灵僵会议在此召开。随着智力日渐增长，这些非人存在的人类情绪愈发鲜明——
焦虑、凝重、决断，在它们猩红眼眸中交织。
人群中央，一位年长灵僵格外引人注目：
满头白发披散脑后，未梳发髻，沾着尘土与干涸血痂；
身着大明儒士长袍，浆洗发白的衣料摞着层层补丁，胸前、袖口印着大块深褐色溅射血渍，那是无数次死战的印记。
能在转化为活僵后历经百战幸存，还成功开智，实属异数。
它猩红眼眸不复纯粹凶戾，反倒透着人类文士特有的睿智与沉郁——
若是云南布政司旧人在此，定会惊呼：
这竟是当年的布政使吴兆文老大人！
当年云南各土司寨子接连告破，巡按吴文瀛劝他速速赶赴京城避险，吴兆文却执意留下，要与黔国公府共进退，抵御进犯的吐蕃活僵。
那场血战打得昏地暗，黔国公私军拼至最后一兵一卒，吴兆文手持长剑浴血奋战，直至力竭，与黔国公沐波一同战死沙场。
此役，黔国公府嫡庶子弟、家眷连同私军两千余人悉数阵亡，其中一千二百余人化为活僵，近八百人战至身躯破碎，连尸身都无法拼凑完整。
如今的灵僵吴兆文，已拥有十八岁成年人类的智商，一如生前那般，怀揣着悲悯饶文士节操。
它虽无法再开口人类语言，却能通过灵僵独有的精神共鸣，将忧虑清晰传递到每一位同类脑海：
“血气将尽，强僵亦难支撑！
趁尚未沉睡，即刻撤离平原，潜入高山隐匿！
挖坑、潜伏、休眠——
待血气复苏，再图后续！”
这道指令毫无迟疑，迅速在灵僵群体中扩散。
残存的强僵们强撑着日渐虚弱的身躯，蹒跚向高山深处挪动，利爪刨挖岩石泥土，挖出一个个幽深坑洞。
它们将血气污染的普通僵尸、用作炮灰的弱僵逐一拖拽进坑，最后自身也蜷缩进黑暗洞穴，用泥土碎石掩埋洞口，渐渐闭上猩红眼眸，沉入漫长死寂的休眠。
六百只灵僵的选择，透着孤注一掷的荒诞。
它们摒弃同类潜伏休眠的共识，结伴潜入近海，利爪划破浪涛，硬生生捕获了鲨鱼、鲸鱼、成群海狮等不少海兽——
拖拽上岸后撕开皮肉，便贪婪吮吸血液，妄图以此维持自身活性。
可现实很快给予沉重一击。
海兽血液腥咸冰冷，灌入喉咙不仅毫无滋养，反倒让它们浑身燥热、关节僵硬，活性不增反降。
它们终于悲哀确认：
自身躯体早已刻下专属印记，唯有人类温热的血液，才能填补血气亏空，维系这具非人躯体的运转。
从活僵进化到灵僵，智商跃升伴随着身体剧烈蜕变：
曾经青乌发灰、毫无生气的皮肤，渐渐褪去死色向人类肤色靠拢——
那是淤积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动的证明，却让肤色始终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体毛疯长，细密绒毛从脖颈蔓延至四肢，渐渐粗硬，添了几分披毛兽类的凶悍；
指甲愈发锋利坚硬，尖端泛着幽光，能轻易划开岩石；
眼珠彻底被猩红吞噬，几乎不见眼白，只剩纯粹的凶戾与绝望；
发色也染上血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红光泽。
这般模样，虽保留人形轮廓，却早已偏向兽类的狰狞，成了介于人与兽之间的诡异存在。
海兽血液无用，这片土地又已无人类踪迹，生路彻底断绝。
它们不再挣扎，纷纷钻入海岸岩洞、深海珊瑚礁，蜷缩身躯缓缓陷入沉睡。
没人知道能否等来复苏之日——
或许千百年后人类重踏簇，再次发生战争，渗透进土里，让新鲜血气将其唤醒；
或许会像先辈那般，被岁月冲刷、地理运动碾压成碎片，永远埋骨于此，成为化石，或者是与土壤成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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