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城市霓虹的喧嚣，像一层温热的薄纱覆盖在步行街上空。
烤肉店“炙焰”的喧嚣终于被甩在身后，空气里残留的焦香被更复杂、更鲜活的味道取代——糖炒栗子粗粝的甜腻、铁板鱿鱼霸道的咸鲜、还有新鲜水果被切开时迸溅出的清冽汁水气息，层层叠叠，汹涌地塞满鼻腔。
五个人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像几尾被潮水裹挟的鱼。
周嘉阳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前方一个排着长队、灯火通明的冰糖葫芦摊子，那裹着晶莹糖壳的山楂和草莓在暖黄灯光下闪着诱饶光。
“这个！必须整！”他不由分，拽着还在打饱嗝的顾言就往人堆里扎。
程橙和许薇则被旁边一个挂满毛绒玩偶的游戏摊位吸引，巨大的充气锤和色彩斑斓的套圈堆在一起，音响里循环播放着聒噪的电子音乐。
“夏夏！快来看这个！”程橙兴奋地回头招呼，脸颊在灯光下泛着红晕，刚才那杯冰凉的西瓜汁似乎还在她血管里冒着清爽的气泡。
江见夏应了一声，脚步却下意识地缓了半分。
就在这半步的间隙里，身侧的气息靠近了。
林予冬不知何时与她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他走动时带起的细微气流，混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烤肉店带出来的、若有似无的烟火气。
他没看她，视线也落在前方喧闹的游戏摊，下颌线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利落分明。
步行街的灯光在他深灰色的t恤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像碎掉的星河。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恰好压过周围的嘈杂，清晰地钻进江见夏的耳朵里，带着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调子，像随口一提，“那个‘炙焰’的辣酱，后劲儿挺足。” 他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只有靠近了才能察觉他眼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微末的笑意。
江见夏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快了一拍，像是被那轻飘飘的“喂”字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刚才被辣得嘶嘶吸气、狼狈灌下大半杯冰西瓜汁的样子，脸颊隐隐又有些发烫。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残留的一点点辣意仿佛又被唤醒。“……还好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像拂过水面的微风，不起波澜，“比不上程橙家楼下那家变态辣烤翅。”
林予冬终于侧过头，极快地瞥了她一眼。步行街璀璨的灯火落进他眼里，像揉碎聊星子在那片深潭里跳跃了一下。
“是吗？”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光影的错觉。
“那下次得去见识见识。”他语气轻松，像在谈论明早餐吃什么，迈开的步子却似乎更从容了些。
前方，周嘉阳高举着几串亮晶晶的糖葫芦从人堆里杀出重围，像凯旋的将军。“来来来！见者有份！”他嗓门洪亮，硬是把冰糖葫芦塞进每个人手里。
江见夏分到的是裹着厚厚糖壳的草莓串，冰凉甜脆，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舌尖残留的灼热福
她口咬着，糖壳碎裂的清脆声响在齿间回荡，甜滋滋的汁水瞬间充盈口腔。
游戏摊前，程橙已经抄起了一个巨大的充气锤，对着一个测试力道的机器跃跃欲试。
“看我的！”她铆足了劲，用力抡下。
“砰！”一声闷响，机器顶赌灯柱猛地蹿升，最终险险停在“大力水手”的刻度线上。
“哇哦！”程橙兴奋地跳起来，得意地朝许薇扬了扬下巴。
“切，运气好而已。”周嘉阳叼着糖葫芦山楂，含糊不清地拆台，眼神却瞟向旁边套圈的摊位，那里挂着一只造型奇特的绿色恐龙玩偶，长脖子耷拉着，傻得有点可爱。
“那个，”他用竹签指了指，“冬哥，比比？看谁先套中那傻龙。”
林予冬挑眉，接过老板递来的塑料圈，在手里掂拎，目光锁定了目标。
他站姿放松，手臂却稳得像标尺，手腕轻轻一抖，塑料圈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精准地飞向恐龙的脖子——然后，在即将套入的瞬间，擦着那长长的脖颈边缘滑落，掉在地上弹了两下。
“噗！”周嘉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冬哥，你这准头……啧啧。”
林予冬也不恼，弯腰捡起塑料圈，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平静。
“手滑。”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再次瞄准。这一次，他动作更慢，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塑料圈脱手，稳稳落下，不偏不倚，正套在绿恐龙那滑稽的脑袋上，把它整个罩住了。
“哇！”许薇声惊呼。
“靠！”周嘉阳一脸难以置信，“冬哥你作弊了吧？刚才绝对是演的！”
林予冬没理他，径直走向老板，指了指那只傻乎乎的绿恐龙。
老板笑眯眯地取下递给他。
他拎着恐龙的尾巴，那长脖子和圆滚滚的身体软塌塌地垂着。他转过身，目光在程橙、许薇脸上掠过，最后似乎不经意地停在江见夏捏着草莓签子的指尖上，停顿了不到一秒，然后手腕一扬，那只傻龙就朝着周嘉阳怀里飞了过去。
“接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跟你挺配。”
周嘉阳手忙脚乱地抱住从而降的“傻龙”，绿恐龙的长脖子软软地搭在他肩膀上，配上他一脸懵的表情，画面极具喜剧效果。
程橙和许薇笑得前仰后合，顾言也推着眼镜，嘴角难得地弯起明显的弧度。
江见夏看着周嘉阳抱着绿恐龙一脸憋屈又无处申诉的样子，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细碎的波纹。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林予冬，却正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
他站在几步开外，背后是流动的光影和人潮，手里空空如也，只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清晰可辨的笑意，眼神里有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坦然和……一丝难以捕捉的、等待回应的微光。
江见夏心口像是又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去咬竹签上最后一颗裹着糖衣的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却盖不住脸颊悄然攀升的热度。
晚风拂过她散落在颈边的碎发，带来远处烤玉米的焦香和身边人身上干净的气息，搅得心湖一片微澜。
时间在喧闹的烟火气里悄然溜走。
步行街尽头，巨大的公交站牌在夜色里亮着清晰的白色光带，像一条通往归途的指引。
几辆不同线路的公交车喘着粗气依次停靠，吐出或吞进疲惫或兴奋的人群。
属于他们回程的12路公交车拖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驶来，车头灯刺破夜色，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两道光柱。
“车来了！”程橙眼尖，拉着许薇就往车门方向挤。
周嘉阳抱着他的“战利品”绿恐龙，一边费力地不让它的长脖子扫到别人，一边还不忘回头嚷嚷：“冬哥！顾言！快走啦！再晚没车了，咱仨就真得抱着这傻龙睡马路牙子了！”
顾言推了推眼镜，默默地加快脚步跟上。
人群推挤着向前，像一股的潮水。
江见夏被裹挟在中间，随着人流挪动。
就在快要挤到车门踏板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肘外侧，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帮她稳住了因拥挤而微微踉跄的身体。
那触感隔着薄薄的薄荷绿连衣裙袖子传来，清晰得烫人，转瞬即逝。
她愕然抬头，只看到林予冬已经侧身挤到了她前面一步的位置，正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动作流畅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的触碰。
他高大的背影挡在她身前，隔开了后面涌来的更大推力，深灰色的t恤布料在站台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括。
他微微偏过头，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声音混在车门开启的机械噪音和人群的嘈杂里，低沉地传来，只有她能勉强听清：
“手机，”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她是否跟上，“……拿好。”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刻意的目光交汇，甚至没有回头。
就像在街上，他自然地递来纸巾擦掉她手心的糖渍；就像在奶茶店，他点破“波光同学”后那泛红的耳尖；就像在烤肉店，他精准地切走她盘子里那块烤得过焦的五花肉……无数个细碎、隐蔽、带着他个人印记的瞬间，在江见夏脑海里飞快闪过。
心口那块被轻轻撞击的地方，酸酸涨涨，像一颗被投入温水的泡腾片，瞬间翻涌起无数细密的气泡，带着一种陌生的、让人晕眩的甜。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那个的、冰凉的金属方块——她的手机。
指尖触到屏幕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不属于她的温度。
车门在身后关闭，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
12路公交车载着他们，汇入城市夜晚川流不息的光河。
车厢里塞满了人，空气混杂着各种气味。
周嘉阳抱着绿恐龙，试图在狭窄的过道里给它找个安身之处，引来旁边乘客不满的侧目。
程橙和许薇挤在一个双人座上，头靠着头，似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顾言则抓着扶手，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湍流光。
林予冬站在稍靠前的位置，一手抓着车顶的横杆，背对着她。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滑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像一场无声的默片。
车厢的每一次晃动，都让他挺拔的身影微微摇晃，深灰t恤的布料偶尔蹭到旁边乘客的背包，又迅速分开。
江见夏抓着另一侧的扶手，隔着晃动的人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那瞬间的托扶，那低沉的提醒，像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圈不断扩散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手机的手，屏幕漆黑，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和窗外飞逝的光怪陆离。
公交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窗外的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海。
车厢内，只有引擎的嗡鸣、报站的电子女声和周嘉阳偶尔对绿恐龙发出的低声抱怨。
一种喧闹过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如同车厢内微凉的空调风，无声地弥漫开来，包裹着每一个年轻的身影，驶向那个暂时属于他们的、灯火通明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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