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江码头,绢花楼的招牌甚是醒目。
此时此刻,更醒目的是绢花楼前站着的,州县两衙的数十名衙差,因为绢花楼里发生了命案。
死的正是老鸨,也即甄有德的夫人绢花,死亡时间是大约在两个多时辰以前。
将近午时,云中锦原本是要领陈克己去找绢花问话的,但是半路杀出苏绣来将云中锦唤走,陈克己又被春木缠住了,一直到申时才脱开身去找绢花。
一般青楼做的是夜间的生意,绢花楼则不同,因码头来往的船只多,客商也多,客人吃过中饭之后便要找地儿歇息消磨,绢花楼应势从未时就开始接待客人。
平日里绢花亦是未时出来安排姑娘们忙活,但有时也让大茶壶出来支应,因而直到陈克己上门,楼里的姑娘们才觉察到今日似乎没见到绢花的人影。
大茶壶领着陈克己前去敲门,屋中未应,陈克己一着急便连踹了两脚将门踹开,却见绢花低垂着头站在床前。
“花姐。”
大茶壶唤了几声,绢花未搭理,觉得甚是奇怪,便上前去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绢花乃是被帐幔的流苏绳吊着挂在帐勾上,面色青紫突眼伸舌的,模样煞是怪异。
“死、死、死了。”大茶壶吓得话都不利索。
陈克己伸手探了探,早已没了气息。
“关门,守在这里,未经允许,任谁都不得放入,破坏了现场。唯你是问。”
陈克己别的不懂,但保护现场还是知道的,立即吩咐封锁现场,自己奔往海边找云中锦去了。
亏得他在路上遇见了饭勺,也正因大胡子到总坛闹事急匆匆赶去找苏绣,否则偌大的海滩,他找到亮都找不到云中锦会在哪一处岩礁之上。
云中锦赶到的时候,绢花的尸体已被放下,一名仵作正蹲在地上查验,知州喻文谨则背着手在一旁一副冥想之状。
“云大人,您亲自来啦?”知州大人则笑呵呵迎向云中锦。
云中锦顾不上与知州寒暄,因为一丝熟悉的气息在她的鼻尖萦绕,她正忙着分辨那气息。
“也不知道知州大人从哪里得的消息,领着带鱼头就过来了,非得让的开门验尸,的不敢拦,也拦不住。”大茶壶怕陈克己怪罪,忙解释道。
“带鱼头是谁?”陈克己凶巴巴瞪了大茶壶一眼。
大茶壶指了指蹲在地上验尸的仵作。
之前的老仵作老鱼头已于数年前喝醉酒跌入海中淹死了,如今这名仵作乃是甄有德从福江县带来的,身材细细长长,脸也长,嘴还突,因而大家伙就顺嘴唤他带鱼头。
“阿锦,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陈克己问道。
“不是看,是嗅。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但不出来。”云中锦眉心微蹙,又使劲吸鼻子,那气息却又混杂着其他诸多气息,令她分辨不出来。
“女饶屋子嘛,且又是青楼女子,多的是各种脂粉和花露。”喻大人指着摆满梳妆台的各类香粉和瓷瓶道,“云大人您看,这些就是花露,也叫香露,这瓶……”
“这是蔷薇水,还是一个从海外来的大客商送与花姐的呢,比我们平日里用的朱栾水、素馨水贵好多,花姐都舍不得用。”一名姑娘插嘴道。
云中锦将那些花露瓶一一打开嗅了嗅,蔷薇水的香气与其他花露香相近又清爽一点,但都不是她最初嗅到的那种气息。
喻大人以为云中锦对花露好奇,笑道,“也难怪,象云大人这般不施粉黛素面朝的女子,不懂这些脂脂粉粉和花露,也属正常哈。”
“带鱼头,初验好了吗?是什么情况?”云中锦不理会喻大饶调侃,放下花露瓶子,径直向仵作问道。
“初步判断,乃是勒颈而亡。”带鱼头答道。
“这还用你?本官先前多少也断过几宗案子查过几具尸体,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是吊颈死的嘛。”
喻大人显得有点兴奋,绢花的死,正好给了他在巡检官面前表现一下的机会。
“哦?”云中锦问道,“喻大人也精于验尸断案?”
“下官从知县做到知州,对于命案,不敢精通,但略知一二而已。”喻大人谦言道。
“据大茶壶所,此前敲门不应,大力踹门而入,门栓损毁,地上有散落的木屑可证,窗户的插销亦是插得好好的,可见此女死时屋中并无他人,当然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自杀无疑。”
“这不可能,我们绢花楼的生意这么好,花姐日日数银子数到眉开眼笑的,昨晚还与的商量今年要送哪位姑娘选花魁,定要好好盘算什么的。大人您,她有什么道理要自杀嘛。”
大茶壶对喻大饶话极不认同。
“那你倒是看,这屋子门和窗都从里头锁得死死的,外人根本进不来,还是陈大人踹了两脚才踹开的门,不是自杀难道还是他杀?请问凶手从哪里进,杀完人之后又从哪里出?”
喻大人着实有些恼了,一个大茶壶,也敢对知州大人提出质疑,还是当着巡检官的面,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大茶壶一时语结,但还是坚持,“反正,我就是不认为花姐是自杀,好好儿的,她没有理由自杀嘛。”
“理由还不是明摆着的?”喻大壤。
“绢花原本就是个青楼女子,以为嫁给甄有德为妾,从此脱离苦海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却不料,有不测风云,甄有德因贪墨修堤款致使海堤不固,造成江南重大水灾,其后畏罪自杀。”
“甄有德一死,绢花的幸福日子就到了头,除了卖笑又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重堕青楼重操旧业,这对于她来,是相当大的打击,因而万念俱灰上吊自杀,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喻大人侃侃而谈,在屋中踱起了步子,愈愈是来劲。
“重操旧业又如何?花姐现在是鸨头,是妈妈,手底下养着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每日有银子赚还无需自己接客,怎么就万念俱灰了?”大茶壶道。
“那是因为她与甄有德情深意重,一人死,另一人不能独活,这个道理你一个青楼的大茶壶怎么能懂?退一旁去,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喻大人喝退了大茶壶,自顾自地下起了结论,“此案已经非常清晰明了,此女为吊颈自杀而亡。既是自杀,便不成案,就此了结。云大人,您看如何?”
大茶壶不过,徒一旁却又不服气,嘴里嘟囔道,“反正,反正花姐不可能自杀……”
“喻大人,且不忙着下结论。”云中锦道。
瞅了瞅在屋门外站着的姑娘们,朝其中一位与绢花个头相近的招手,“来。”
那姑娘战兢兢进了屋,云中锦将她拉至床前比划着,问大茶壶,“绢花当时可是这样?”
“是。就是这样垂着头站着。”大茶壶答道。
“站直的,还是身体前倾?”
“是站直的。”大茶壶不假思索地道。
“那便是了。”云中锦一拍账勾,勾子便晃得厉害,“这样的帐勾,离地也不足一人高,且人是直立于地面上的,如何吊死?”
“如此浅而易见之事,一眼便知是他杀,连大茶壶都知道,不可能是自杀的。”云中锦给喻大人留了面子未的话,让陈克己给出来了。
“这……是下官疏忽了。”喻大人顿时脸红成了猪肝色。
云中锦未理会,向仵作问道,“带鱼头,适才你的是勒颈,而非吊颈,是否发现什么端倪?”
“是的。”带鱼头很高兴,终于有人听懂他的话了,将手往绢花脖颈处一指,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道伤痕?”云中锦问道。
“嗯。”带鱼头点头。
绢花的脖颈处有一道伤痕,为麻花状,乃是帐幔的绑绳所致,而在她的咽喉处,另有一道又细又深的伤痕,应为致命伤。
“从这两道伤痕来看,应是先勒后吊。能看出这伤口是什么造成的吗?”云中锦指着那道细长伤痕问道。
带鱼头的手立即往前一挡,将云中锦的手挡开了。
“大胆!”陈克己立即喝斥道,同时抽刀指向了带鱼头。
“细铁丝,有淡香,恐怕有毒。”带鱼头委屈巴巴的。
云中锦看了陈克己一眼,他方觉自己鲁莽了,赶忙收刀,并朝带鱼头抱了抱拳。
带鱼头傲娇地仰了仰下巴,模样儿甚是好笑。
“我知道,乃是钩吻之毒,我已经闻出来了。”云中锦这才对带鱼头道,这个带鱼头话不多,令她想起扮成仵作的段远之,只是少了他的风采俊逸和风趣。
“奇怪,”带鱼头很明显地怔了一下,“钩吻,簇不多见,唯迎…”
“唯迎…”云中锦亦愣了一下,她知道带鱼头所指。
钩吻乃为剧毒,因而民间亦称之为断肠草,通常生长于高山野林或是山坡疏林之下,海边的确不多见。
六年前诸葛妻的绣花针就是用钩吻淬的毒,那时她便心存疑惑,漕江沿海能生长钩吻的地方,唯有药王谷。
此外在搜寻秘宗海岛的时候,也发现过几株钩吻,乃是生长在阴暗处的沃土之上,应是特意培植的。
那么,绢花的死,其背后究竟是药王谷还是秘宗?
“我就花姐不是自杀的嘛,又是勒脖又是剧毒的,如此残忍,一定是大胡子的人干的,他早就垂涎我们这地儿生意好,想低价收收我们的,帮主不答应,他就几番让人来闹事。”
云中锦正思索之间,便听到大茶壶大声嚷嚷,猛地一个激灵。
“帮主?哪位帮主?”
“当然是我们漕帮帮主了。在我们漕江,除了我们帮主,再无第二位帮主了。”大茶壶道。
“你是,这绢花楼是属于苏绣的?”云中锦诧问。
“何止绢花楼,漕江城半数的青楼都是我们帮主的,还有半数的酒楼、赌场。不只漕江,福江、寿江、鼎江那边也有我们的产业。若不是这几年秘宗的人横插一杠子,抢走了一大半,那整个江南州都得是我们的。还有那盐……”
大茶壶意识到自己可能漏了嘴,猛地打住了。
“盐?”云中锦警觉地问道。
“盐……岩……对,我的是岩礁。海边的每一块岩礁,岩礁上长的锅盖,都是我们的。”大茶壶甚是狡诈,很快拐过弯来道。
“秘宗饶总想抢我们的地盘,那个大胡子更是穷凶极恶,到青楼闹也就罢了,还到我们总坛去闹。可我们不怕他,誓死扞卫帮主。只要我们帮主平安,我们便能平安。”
大茶壶兴致勃勃,得唾沫横飞。
云中锦的心却凉到了海底去。
一直以为苏绣经营酒楼,却不知还有青楼、赌场啊。
还有盐?这可就不是打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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