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日,云淡风轻近午。
拜别先生们,苏靥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许多。
春晓抱来一摞账本,“娘子,这是长芳斋管事送来的,让娘子审阅。”
她将书往脸上一盖,有气无力道:“不必了,你给管事再送回去,让他自行定夺,日后这种事情,不必来寻我。”
春晓看着这些东西头就大,“我原本也不愿意接的,但是老夫人那边才把长芳斋交给娘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娘子又要跟着挨训了。”
她摆了摆手,“刚杀一只鸡,短时间内没人会出来触我这位新官儿的霉头,长芳斋早晚要还回去的,还是原封不动的好。”
话音落下,有侍婢前来通禀:“六娘子,毛掌柜派人来传信,铺子已修缮完毕,问娘子何时方便签契。”
苏靥起身,盖在脸上的《论语》滑落到身上,她揉了揉眼,“备车,即刻出发,帮我和午后上课的先生告个假。”
春晓担心:“娘子不吃午膳了吗?”
“车上再吃。”
马车一路南行,最终进了和平坊的大门,在待春堂的斜对面停下。
苏靥站在步梯上,看着面前的铺子,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笔墨调色并非单一的黑色,而是色彩绚烂——倾城欢。
毛掌柜出门迎接:“见过六娘子。”
苏靥点头。
下了马车进去,所到之处雅致又不失新奇,就连春晓都看出了装潢之用心,声道:“娘子,毛掌柜这老头还真有几分能耐,短短几日,破店就被他做成了凤凰窝!”
毛掌柜就跟在身后,听到春晓的赞美,腰板瞬间就挺直了几分。
转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满意。
毛掌柜适时呈上立契,“娘子请看。”
苏靥随意扫了眼银钱数额。
毛掌柜立刻道:“为表诚意,为倾城欢提供的所有鲜花干花,无论中品上品,每两均比市面上的定价低十文,请娘子过目。”
苏靥合上契,伸手摸了摸这座席的材料,笑道:“古人云信则人任焉,毛掌柜的诚意我已感受到了,无须再看这些。”
毛掌柜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对面话锋一转,“劳烦毛掌柜将这契带回,重新立吧。”
“为何?”毛掌柜紧张道,“可是某写错了什么条例,还是娘子对这定价有何见解?”
苏靥:“定价。”
毛掌柜连忙解释,“红蓝花本不是长安盛产之物,每年若要培育中上品可谓是困难重重,所耗人力物力银钱不计其数,每两让十文,看着不多,实际上已为娘子省去了千里迢迢运输的银钱,还有凉州运送到长安的意外亏损,综合下来,娘子着实不亏。”
苏靥笑而不语,柔荑轻抬,指尖在瓷盏圆润的边缘摩挲。
她头戴帷帽,叫人看不清表情。
毛掌柜心里打鼓,一边舍不得再让银钱觉得太亏没赚头,一边又怕她一个不如意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捅出去闹到官府里。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最终心一横,勉强笑道:“娘子是头一回做生意,不清楚市面上的定价也正常,为表诚意,某愿再让三……四……”
见苏靥还是不话,毛掌柜心疼地捂着心口,“五文,某愿再让五文,娘子觉得可好?”
苏靥自鼻尖发出一声哼笑,“毛掌柜怕是曲解了我的意思。”
毛掌柜额上汗如雨下。
她温声道:“毛掌柜帮着我修缮倾城欢,大到墙面颜色到坐席布料皆可见其用心,我虽是头一次经商,但也绝非看中蝇头微利之人,我希望与合作之人互惠互利,长久共赢。”
毛掌柜疑惑:“那依娘子之见……”
“倾城欢所需鲜花干花,无论中品上品,但凡从毛掌柜名下田铺购入,皆比市面上的定价高十文。”
“十,十文!”
毛掌柜一双黄豆眼瞪得溜圆,喜得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下去,“哎哟,这可怎么使得,不好不好,不大好吧……”
苏靥点着茶盏的指尖停住,春晓见状,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扯下荷包,扔给了毛掌柜。
毛掌柜胡乱接住,“这是?”
苏靥呷了口茶,“一看便知。”
毛掌柜打开荷包,只见里面并非是香料,而是一颗硕大的珍珠,顿时心里一咯噔。
她淡淡道:“听闻毛掌柜家有老母,失明多年,寻遍名医才得一方,却迟迟未开始医治,只因缺少一味药引。”
毛掌柜低下头,攥紧了荷包。
苏靥掀开帷帽白纱,莞尔一笑,“极品南洋珍珠,有市无价。”
毛掌柜扯着嘴角,干巴巴道:“六娘子这是何意……”
她哀哀叹了口气,“我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忽然开了间生意兴隆的铺子,难免会招来诸多嫉恨,可我平日里又学业繁忙,无暇顾及,定会吃亏。”
毛掌柜:“……”
这位六娘子会吃亏?
鬼都不信!
苏靥忽又嫣然一笑,“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毛掌柜收下,日后,多多帮衬我才是。”
明明是倾城一笑,毛掌柜看了却觉得瘆得慌,心中思绪难定,论做生意明明也是位老江湖了,此时却结结巴巴一句连贯的话都不出来。
她悠悠然,“听闻毛掌柜自幼丧父,由母亲拉扯着长大,幼年艰难,母亲辛劳,这才落下眼疾,老人家若是能重返光明,见一见儿子此时的模样,得多开心呀。”
句句中地,苏靥的话像是一把刀,直戳毛掌柜的心窝子。
他深吸一口气,知自己别无他选,即刻起身,掀袍下跪,“多谢六娘子赐药,日后愿为六娘子效犬马之劳。”
苏靥纹丝未动,只道:“这是做什么,春晓,还不扶毛掌柜起来。”
春晓将毛掌柜扶了起来。
毛掌柜放下荷包,拿起案上的契,“那某先回去,待立好新契再来叨扰。”
苏靥笑眯眯道:“老人家身子要紧,立契什么的,不打紧。”
毛掌柜闻言惊愕抬头,眼眶泛热,黄豆眼湿了又湿,“多谢六娘子。”
待毛掌柜走后,春晓肉疼道:“那么大一颗珍珠,真是便宜他了。”
苏靥单手支颐,给她也倒了一盏茶,“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饱草,用一颗珍珠换一位忠心之人,我们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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