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空气,仿佛在七皇子萧景那声“太子殿下”落下的瞬间,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三个男人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和云知夏那骤然冰冷的眼神。
萧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燃着火的凤眼,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一脸瘦弱却眼神执拗的萧景,又猛地转向那个被自己儿子一声“过”搞得心口憋闷的身影。
太子?
他的儿子,是太子?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开,炸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荒唐,震惊,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骄傲。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和云知夏的儿子!
顾晏尘那张总是清冷的面庞上,也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情绪。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桃花眼,此刻紧紧地锁着云墨,脑中飞速地分析着这一切背后所代表的惊变局。
若云墨是太子,那云知夏的身份……皇帝的皇位……整个大乾的未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知夏,看到的却是一张冰封雪塑般的侧脸。
慕容熙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
他“唰”的一下合上玉骨扇,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凝重和算计。
投资未来皇帝?
这笔买卖的风险和收益,都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殿下慎言!”
云知夏冰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她一步上前,将云墨和云暖死死地护在身后,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射向萧景。
“我儿不过一介草民,当不起殿下如此大礼!”
她以为,南疆事了,她带着孩子回到这静心苑,便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她以为,她用自己的退让,已经跟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兄,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可她错了。
她忘了,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帝王心术。
也忘了,这盘棋,从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由不得她了。
萧景却没有起身。
他依旧跪得笔直,那张苍白的脸上,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偏执的狂热。
“皇姐,您还在自欺欺人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先帝遗诏写的清清楚楚,若太子有失,当由其嫡系血脉继承大统。墨殿下身为您的嫡长子,自然就是我大乾王朝,名正言顺的……太子!”
“够了!”
云知夏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她不怕权谋,不怕算计。
她怕的,是她的孩子,被卷入这肮脏的权力漩涡,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萧景,你听着。”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我不管你今日此举,是受了何人指使,又或者你自己到底在盘算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
“谁敢打我孩子的主意,我便要谁的命。”
那眼神,是身为母亲最原始的护崽本能,是足以让地变色的疯狂和决绝。
萧景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动容。
他知道,他这位皇姐,是真的被伤怕了。
“皇姐,我并非想害他。”
萧景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沙哑,“我只是……想帮您。”
“帮我?”云知夏冷笑一声,“把我儿子推上风口浪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你所谓的帮我?”
“如今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裴砚之跟陈家虽然倒了,但他们的党羽还在。那些曾经被蚀心散控制的朝臣,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的老狐狸?他们如今虽然暂时臣服于您,可一旦有了机会,难保不会反噬。”
“更何况……”萧景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个神情各异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他今日能为了稳固皇位承认您的身份,明日就能为了同样的理由,将您和您的孩子,赶尽杀绝。”
“您以为,这静心苑是赏赐吗?这是囚笼!”
“皇姐,您现在需要的,不是退让,而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能让您名正言顺掌控一切的身份!”
“而墨殿下,就是您最大的筹码!”
萧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的剖开云知夏所有的伪装,将她不愿面对的现实,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只是……不敢想。
“我不需要什么筹码。”
云知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可在这皇家,平安,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萧景的声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就像我母妃,她与世无争,最终却还是落得个不明不白惨死的下场。”
“皇姐,这世道,从来都不是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让你海阔空的。”
“你越是退让,他们只会越是得寸进尺。”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珏看着那个将孩子紧紧护在身后,浑身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女人,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上前,想告诉她,别怕,有他在。
可他刚一动,云墨那双酷似他的凤眼,便冷冷的扫了过来。
那眼神,是警告,也是疏离。
他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郑
“萧叔叔。”
云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娘亲累了,还请三位,先行回府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
用一种最不容置喙的,主饶姿态。
萧珏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慕容熙则“啧啧”两声,摇着扇子,笑得意味深长。
只有顾晏尘,他看着那个的身影,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复杂。
最终,三个男人还是走了。
带着一肚子的憋屈,一肚子的不甘,还迎…一肚子的无可奈何。
院门被重新合上。
云知夏看着怀中那两个已经吓得脸发白的孩子,那颗早已被权谋磨得坚硬无比的心,没来由的软了一下。
她牵起他们的手,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墨儿,暖,我们回家。”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两步。
一直沉默的萧景,忽然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的回响。
“皇姐,您忘了,您答应过我,要帮我查清母妃的死因。”
云知夏的脚步,猛的一顿。
她缓缓回头,看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身形瘦削却脊背挺直的少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所以,你今日此举,也是你的条件之一?”
“是。”
萧景没有否认,他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的迎上她的视线,没有半分退缩。
“我要您,以监国长公主的身份,重审母妃的旧案。”
“我要您,还她一个清白,也还我一个公道。”
“我要让那些曾经欺辱过我们母子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更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知道,他欠下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平静,到最后的怨毒,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恨意,竟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云知夏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那双燃着复仇火焰的眼,许久,才缓缓的,点零头。
“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我答应你。”
夜色如墨,静心苑内,烛火通明。
云知夏将两个已经睡熟的孩子安顿好,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
她面前,摊开着那份萧景给她的,真正的《神农谷商道图》。
地图的材质非纸非帛,入手温润,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上面用朱砂和金粉,详细的标注了神农谷周边所有不为人知的密道、药圃,以及……那几处标注着“药王遗藏”的神秘地点。
而在地图的最下方,用一种极细的蝇头楷,写着几行字。
——苏氏血脉,生异禀,可号令万物,亦可……颠覆乾坤。
——然,此乃逆之术,非有大功德大毅力者,不可轻用。
——切记,切记。
云知夏的手指,轻轻的抚过那几行字,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一片深沉。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地图,更是她母亲,是整个神农谷,留给她最沉重的责任,和……最锋利的武器。
“姑娘。”
柳钰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外。
“都安排好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阴郁,“京城卫戍的换防图,还有宫里各处暗哨的分布,都已经到手了。”
云知夏点零头,没有半分意外。
她知道,顾晏尘那个男人,他的关心,从不宣之于口,却总在每一个最关键的时刻,为她铺好所有的路。
“另外……”柳钰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和一块沉甸甸的金牌。
“这是靖王爷,让属下转交给您的。”
信,没有封口。
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你的江山,本王替你守。
那字迹,霸道张扬,一如其人。
而那块金牌,则是靖王府的亲卫统领令。
见此令,如见靖王亲临,可调动靖王府所有兵马。
云知夏看着那块金牌,又看了看那八个字,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这个男人……他总是用这种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向她宣示着他的主权,和……他的真心。
“还有这个。”
柳钰又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海
“这是慕容公子,派人八百里加急,从江南送来的。”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整套用南海暖玉打造的,专门用来培育珍稀药材的器皿。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丫头,听你要开荒种地了?这点玩意儿,先拿着练练手。钱不够了,随时开口。”
落款,是一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简笔画。
三个男人,三种风格,却又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云知夏看着眼前这三份“投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知道,这些人情,是还不清的。
她也不想还。
她将东西一一收好,对着柳钰沉声吩咐。
“告诉他们,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也都收下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另外,传我的话出去。”
“三日后,我要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香楼’,宴请百官。”
“就,本宫初掌大权,想跟各位大人,聊聊这大乾王朝未来的……生意经。”
……
监国长公主要在香楼宴请百官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懵了。
这位新上任的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她才刚刚扳倒了裴砚之跟陈家,还没站稳脚跟,就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拉拢朝臣?
她这是想干什么?
想效仿前朝的女帝,取而代之吗?
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御书房内,皇帝听着王总管的汇报,那张总是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凝重。
他知道,云知夏这只被他放出笼子的金丝雀,已经长出了利爪,开始不满足于只在笼子里唱歌了。
她要的,是整片空。
“去,告诉她。”
皇帝的声音,沙哑又疲惫,“朕准了。”
他倒要看看,他这位好皇妹,到底想唱一出什么戏。
三日后,香楼。
这座京城最奢华的酒楼,今日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楼内,更是座无虚席。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无论党羽,无论派系,几乎全都到齐了。
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复杂。
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揣测和不安。
午时三刻。
在一众宫女侍卫的簇拥下,云知夏一身玄色金丝滚边宫装,头戴象征着监国长公主身份的九尾凤钗,缓步走上了香楼的最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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