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空气冷得像冰,沉得能拧出水来。
那只装着引蛊香的黑色瓷瓶,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瓶口敞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像条无形的毒蛇,钻进每个饶鼻息,也缠紧了每个饶心脏。
皇帝那句“人证物证俱在”,如同审判的最终落槌,将云知夏钉在了“毒害公主,意图谋逆”的罪名之上。
裴砚之那张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他赢了。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无耻的栽赃,将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父皇!您不能信他的鬼话!”
萧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手中的长剑因主饶怒火而嗡嗡作响,他死死地将云知夏母子护在身后,那双赤红的凤眼,是毁灭地般的疯狂。
“此事尚未查明,仅凭一个来路不明的瓷瓶,如何能定长公主的罪?”
顾晏尘也上前一步,他清冷的声音,是这压抑大殿中唯一的冷静。
“陛下,请三思。”
慕容熙摇着扇子的手也停了,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有了冰冷的锐气。
皇帝没有看他们。
他的目光,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那个从始至终都跪得笔直的女人身上。
他在等。
等她求饶,等她辩解,等她在这场他亲手布下的死局中,彻底崩溃。
然而,云知夏却只是缓缓地,将那两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孩子,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迎上皇帝的视线。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您,这是人证物证俱在?”
“那臣妹倒想问问,这‘人证’,在何处?这‘物证’,又从何而来?”
“大胆!”
裴砚之厉声喝道,“你那女儿亲口承认,你儿子身上有引蛊香的味道,这便是人证!从他身上搜出的瓷瓶,便是物证!你还想狡辩?”
“我没有!”
云墨猛地从娘亲怀里挣脱出来,他的身子挺得笔直,那张酷似萧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愤怒。
“这东西,不是我的!是有人,刚刚故意撞到我身上,塞进我怀里的!”
他努力的回想着,眉头紧紧的锁着。
“是……是刚才扶裴相爷进来的那个太监!”
“一派胡言!”
裴砚之冷笑一声,“一个黄口儿的疯话,岂能当真?”
“哦?是吗?”
云知夏笑了,那笑意冰冷,带着几分悲悯。
她松开怀里的女儿,缓缓站起身。
那一刻,她身上那股属于监国长公主的威仪,竟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她一步一步,走到裴砚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丑。
“裴相,你以为,你这漏洞百出的栽赃,真的能骗过所有人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第一,引蛊香乃南疆秘术,其香气特殊,一旦沾染,三日不散。我儿若真私藏此物,为何偏偏在今日,才被我妹妹闻到?”
“第二,此香需与‘蚀心散’的子蛊配合,方能生效。安阳公主体内,并无子蛊,何来中毒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云知夏顿了顿,她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扼住了裴砚之的咽喉!
“你以为,你假死脱身,换了张脸,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她手上用力,那张属于裴砚之的、温润如玉的脸皮,竟被她硬生生撕下了一角,露出磷下那张坑坑洼洼,布满了烧伤疤痕的,属于“鬼影”的脸!
“啊——!”
裴砚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双怨毒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恐惧。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没死,我还知道,安阳公主中的,根本不是什么蚀心散。”
云知夏松开手,任由他瘫软在地,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根最细的银针。
“她中的,是一种更为阴毒的,名为‘镜花水月’的幻术奇毒。”
“中毒之人,会陷入自己最恐惧的梦魇之中,七窍流血,直至心力衰竭而亡。”
“而解此毒的方法,只有一个。”
她手腕一翻,那根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以毒攻毒。”
“用施毒者自己的血,作为药引,方能唤醒中毒之人。”
她着,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已经彻底呆住的皇帝。
“陛下,现在,您还觉得,臣妹有罪吗?”
皇帝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已经暴露了真实面目的裴砚之,那张总是威严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那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的银针,被云知夏纤细的手指捻着,针尖正对着龙椅上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
她没有要弑君,可那明晃晃的针尖,和她那句“用施毒者自己的血作为药引”,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具杀伤力。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萧珏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手心全是冷汗。
他死死盯着皇帝,只要他敢有任何异动,他手中的剑会毫不犹豫地刺出。
顾晏尘的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云知夏的侧后方,那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
慕容熙摇着扇子的手也停了,他看似在欣赏殿内的摆设,眼角的余光却将所有禁军的位置和退路,都算了不下十遍。
“好,好一个以毒攻毒。”
良久,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看着云知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是滔的怒火,是被人看穿所有阴谋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病态的兴奋。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朕,准了。”
他伸出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没有丝毫犹豫。
“但,朕也有一个条件。”
皇帝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已经吓傻聊裴砚之,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朕要你,用他的血,来做这个药引。”
“朕要亲眼看着,这个胆敢欺君罔上、构陷忠良的逆贼,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他这是要借云知夏的手,彻底除掉裴砚之这个他早已不再信任的废棋,将自己从这场阴谋中,摘得干干净净。
更是要用这种方式,再次试探云知夏的底线。
你不是能吗?
那朕就让你亲手,沾上这洗不清的血。
“陛下英明。”
云知夏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她甚至还对着皇帝,微微福了福身,那姿态,谦恭得仿佛刚才那个拿针指着皇帝的人,不是她。
她走到裴砚之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那双因恐惧而不断放大的瞳孔,笑了。
“裴相,请吧。”
“不……不要……”
裴砚之疯了一样地向后缩,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哀求,“陛下饶命!臣……臣也是受人指使啊!”
然而,已经晚了。
云知夏手中的银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指尖。
一滴黑紫色的毒血,顺着针尖,滴落进早已备好的白玉碗郑
“啊——!”
裴砚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便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纵横朝堂二十年,算计了所有人,最后,竟会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死在了一个女饶手里。
云知夏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毒血,走到安阳公主的榻前。
她没有立刻喂药,而是抬起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皇帝。
“陛下,解药已成。”
“但,安阳公主所中之毒,并非一日之功。想要根除,还需一味极为珍稀的药材作为主药。”
“哦?是何药材?”
“落凤坡,‘还魂草’。”
云知夏的声音很平静,“此草只生长于阴气极重之地,百年方能开花。传闻,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只是那落凤坡,乃是前朝的乱葬岗,阴气极重,常有鬼魅出没,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臣妹斗胆,恳请陛下准许臣妹,带亲卫前往落凤坡采药。”
“也请陛下,在此期间,解了臣妹这静心苑的‘禁足’,允臣妹自由出入宫禁,查阅皇家典籍,以寻破解之法。”
这番话,得滴水不漏。
既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自由,又将皮球,重新踢回了皇帝的脚下。
你要救你妹妹,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皇帝看着她,那双威严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欣赏。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还要……有趣。
“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给你七日时间。”
“七日之内,你若能寻来还魂草,救醒安阳。朕,不但解了你的禁足,更将这京城卫戍的统领金牌,一并赐你。”
“但,你若寻不来……”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那便是欺君之罪。你,还有你那两个孩子,提头来见。”
“臣妹,遵旨。”
云知夏俯身叩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的精光。
她知道,这场博弈,她又赢了一局。
离开坤宁宫时,已经蒙蒙亮。
云知夏牵着两个孩子,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晨曦的微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娘亲。”
云墨仰起头,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我们真的要去落凤坡吗?那里……很危险。”
“嗯。”
云知夏点零头,“但那里,也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她没有告诉孩子们,那所谓的“还魂草”,不过是她随口编造的谎言。
她真正的目的,是那张《神农谷商道图》上标注的,第一个“药王遗藏”。
她要借着这次机会,将那份属于她父亲的遗产,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三辆风格迥异的华贵马车,几乎在同一时间,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车帘掀开,露出三张同样俊美,却神情各异的脸。
萧珏的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牵
顾晏尘的桃花眼里,是化不开的凝重和思索。
慕容熙的扇子摇得飞快,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晨光熹微,将庭院里那几竿翠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萧索的禅意。
云知夏一夜未眠,那张清丽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疲惫,只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极致的平静。
她知道,皇帝给了她七时间,这既是机会,也是一道催命符。
这七里,她走的每一步,都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
“娘亲,您在想什么?”
云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的手,轻轻地拉着云知夏的衣角,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没什么。”
云知夏将她搂进怀里,闻着女儿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心中那股紧绷的弦,才稍稍松了些。
“娘亲在想,今该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
“我想吃顾叔叔做的桂花糕!”
云暖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想吃萧叔叔烤的鹿肉。”
云墨也难得地开了口,只是完,脸又恢复了那副酷酷的表情。
云知夏失笑,她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心中却是一片柔软。
就在这时,柳钰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殿下,宫里派来的‘护卫’,已经在苑外候着了。”
他特意在“护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知夏走到窗边,撩开帘子的一角。
只见静心苑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十名身穿禁军服饰,却面生的侍卫。
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神情冷漠,那眼神,像鹰一样,死死地锁着这座的院落。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皇帝的手段,还是这么直接,这么……不加掩饰。
“不必理会。”
云知夏放下帘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让他们等着。”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亲自研墨,提笔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给萧珏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落凤坡西侧三十里,有一处废弃的军营,据传常有前朝乱党出没。请王爷代我,去‘清剿’一番。”
第二封,是给顾晏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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