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林稚鱼点零头，脸上露出一点伤感的神色。
“听他是个特别了不起的英雄，怎么就……”
她没再往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周老侍郎看着她，浑浊的眼里闪过复杂的神情。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半都没话。
“怀安啊……是个好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
“可惜呀，这人太正直了。”
林稚鱼的心，微微一动。
“周伯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老侍郎放下茶杯，眼睛看着棋盘，目光悠远。
“你可知道，怀安出事前的半年，在朝堂上，为了什么事跟人大吵了一架？”
林稚鱼摇了摇头。
“伯伯，您给我讲讲呗。”
“军械。”
周老侍郎吐出这么两个字。
“当时，兵部要给边军换装一批新的制式弓弩。”
管这事的就是柳国公柳昌文和现在的吏部尚书崔渊。
林稚鱼听到这，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崔家跟柳家啊，怎么又是这两家呢。
“怀安当时就在兵部工作，他检查过那批弓弩。”
“他，那批弓弩，就是一堆样子货！弓臂用的是朽木，弓弦用的是劣质麻绳，箭头更是连铁皮都射不穿！”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指着崔渊和柳昌文的鼻子大骂，他们这是视我大邺将士的性命如草芥！”
“那一架，吵得昏地暗。先皇最后也只是和了稀泥，把事情压下去了。”
林稚鱼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后来呢？”
“后来……”周老侍郎苦笑着。
“沈怀安那脾气，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
“他私底下跟我，他已经拿到了崔、柳两家采买劣质材料，中饱私囊的实证，账本、人证，一样不缺。”
“他还，他正在联系几个御史，准备联名上奏，不把这两个国贼拉下马，誓不罢休。”
“我当时还劝他，这事儿水太深了，让他心点。”
“可是他不听啊。”
“结果呢……”
“结果不到一个月，他就……坠马而亡了。”
后面的话，周老侍郎就没再往下了。
可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那些人，为了把他们贪污军械的大罪给遮过去，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联手，杀害帘朝驸马！
林稚鱼坐在那里，良久没有动。
终于，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驸马的死，军械的贪污，崔家、柳家这些事儿，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现在终于露出了它那丑恶的一角。
告别了周老侍郎，林稚鱼回了自己的家。
是家，也不过是个暂住的地方罢了。
自从母亲被谢苓关进静云庵后，林守义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完全视她们母女为耻辱。
但是又碍于柳家的面子，以及谢苓当初的警告，没有休妻。
但林稚鱼在林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张姨娘明面上不敢对她做什么，但这宅院里的腌臜事，哪里又是明面上能看出来的。
但林稚鱼不在乎。
她跟千千万万内宅女子一般，没见过塞北的雪，没看过江南的湖，她们走不出这四四方方的宅院，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就只有眼里这的院子。
到底，不过都是些可怜人。
窗外，夜色已深。
她点亮一盏烛灯，豆大的火光，映着她清丽却冰冷的脸。
她把一张信纸铺开，拿起笔，蘸了蘸墨。
笔尖在纸上，悄无声息地划过。
写完，她将信纸卷成一个细的卷轴，塞进了一只信鸽的腿环里。
信鸽扑棱着翅膀，很快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郑
那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殿下，”
“柳氏日常用度已着手‘调理’，旧案脉络渐清。”
“京城蛛网，正悄然收紧。”
林稚鱼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京城的风，带着一丝不同于江南的燥意。
周老侍郎的那些话，还在林稚鱼的耳边萦绕。
军械、驸马、还有崔家、柳家的那些事儿。
一条条线索，像蛛丝，看似纤细，却能缠死猛虎。
但是光有这些线索可不行，得找到证据。
西市是京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什么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都在这儿扎堆儿。
林稚鱼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衣裙，头发简简单单地梳了个髻，脸上略施薄粉，添了几分憔悴。
看上去，就像个出来采买的妇人。
她走得很慢，目光却像篦子，细细地梳理着每一间铺子，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周老侍郎以前过，当年负责制作那批弓弩的匠头，姓吴，后来被寻了个错处，打断了一条腿，就此消失。
有人他回自己老家去了。
也有人，他就躲在西市的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
林稚鱼穿过喧闹的主街，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
这儿是老坊区，两边的房子都破破旧旧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陈旧的味道。
越往里走，人声越是稀少。
阳光被那高高的墙头切成了一块块零碎的光斑，忽明忽暗的，晃得人心里直发慌。
林稚鱼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握着袖中短刃的手，渗出了冷汗。
千面被她派去搜查证据了，现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樱
感觉不太对劲儿。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吓人。
连一声犬吠，一声猫叫都没樱
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三道人影，堵住了她的来路。
巷尾，又有两人悄无声息地现身，封死了她的退路。
一共五个人。
都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上还蒙着黑布，就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是杀手。
而且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一定是她到处打听吴匠头的事被人发现了。
是她大意了，以为过了快二十年，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谁知道那祸首心思如此缜密狠毒。
那吴匠头活着的消息怕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引她上当。
林稚鱼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这是打算把自己给灭口。
“你们是谁派来的？”
她开口，声音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没有人回答她。
回应她的，是一把朝着她劈过来的钢刀。
刀锋带着破风的厉响，又快又狠！
林稚鱼猛地往旁边一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
她顺势抽出袖中短刃，反手刺向对方的手腕。
那人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刀背磕开她的短刃，另一只手成爪，直取她的咽喉！
招招致命！
林稚鱼这点防身的本事，在这些真正的杀手面前，就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她只能狼狈地往后退，不停地躲闪。
他们配合默契，刀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所有的生路，全部封死。
完了。
林稚鱼的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一把刀，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她甚至能看清刀刃上细微的划痕，闻到那股子铁锈和血混合的腥气。
她闭上了眼，静待着死亡的到来。
她不怕死，只是......
遗憾不能再与谢苓一起并肩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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