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纸灰卷到高台边缘，陈三槐的鞋尖动了动，没去踢。那灰落在玉牌边上，像一层薄霜，泛着微光。
他站着，手还搭在讲台上，指节发青。左眼账本刷得飞快，姻缘数据一条接一条冒出来，密密麻麻全是“匹配成功”。右眼倒是清亮，只是视野里浮着一层金码，像是有人往他眼里塞了张不停滚动的股票行情表。
太爷爷坐在贵宾席第一排，抱着纸人扭完秧歌，正拿手机直播打赏，嘴里喊：“火箭！火箭！给我乖孙冲榜！”
没人理他。
汤映红站在陈三槐侧后方半步，手指轻轻捻了捻袖口，体香没散，是桂花味，淡淡的，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晾凉的糖水。
杨石头蹲在墙根，夜壶翻正了，扣在地上，嘴上不，心里已经把“已报备”三个字默写了八遍。
高台下的百万徽章齐齐亮起，金光连成一片，照得整个黄泉路尽头像是被焊了一圈边。虚拟鹊桥从地底升起，由虚化实，桥面铺的是功德纸钱压成的琉璃砖，走上去不会塌，但能听见底下有鬼在数钱。
陈三槐清了清嗓子。
麦克风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谁在喇叭里咳了一口痰。
“三界相亲节。”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被扩音系统拉得老长，“现在，正式开始。”
话音落，左眼账本突然弹出提示：【仪式未完成，神位未锁定】。
他皱眉，低头看手。指甲盖磕了下讲台边缘，发出“哒”的一声。这动作他熟，每次算不清账就这么干，震得指头麻，但脑子能清醒两秒。
可这次没用。
账本还在刷，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内容。一对唐代夫妻刚绑定，下一秒就跳出“曾共用一副棺材，建议拆分”；一对民国情侣刚牵手，系统又弹窗：“女方前世是你妈”。
他抬手，想揉眼睛，结果右眼忽然一热。
一团玫瑰金色的雾飘过来，钻进他右眼眶。
视线瞬间清明。
乱码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画面——鹊桥中央，站着一对男女。男的是阳间来的程序员，穿格子衫，手里攥着一张打印好的“灵魂兼容报告”；女的是阴间游魂，穿旗袍，头发挽成髻，脚上却蹬着双运动鞋。
“第一对。”汤映红在他身后，“匹配度98.7%，差那1.3%是因为男方上周忘了给她烧新款手机。”
陈三槐扯了下嘴角：“比我还准时。”
他转身，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个麦克风，递过去：“你来。”
汤映红没推辞，接过，指尖在开关上顿了半秒，按下。
喇叭里传出她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是带川腔的女声，唱的是《凤求凰》，调子野得很，像是茶馆里书人临时加的即兴段子。
歌声一起，鹊桥震动。
系统警报立刻弹出：【警告！匹配对象前世为仇敌！男方祖先曾举报女方家族私铸铜钱，致其满门抄斩！建议终止仪式！】
陈三槐冷笑，抬手调出两人功德账户。
女方那边，连续百年，每月十五都给男方祖坟烧纸，附言写的是“利息照付，本金不急”。
男方更绝，每年清明都在自家祠堂点一盏长明灯，灯油是用自己阳寿炼的，标签上写着“还债专用”。
他把屏幕转向观众席：“债还完了，还吵什么？我师父拿二十年阳寿替我扛债的时候，也没人这不合规矩。”
台下静了一瞬。
然后不知谁带头鼓了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最后整片场地都响了起来，像是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
鹊桥稳了。
红线从而降，缠住两人手腕，颜色由灰转红，再由红转金。
陈三槐举起手，宣布：“结，婚，了。”
金光炸开，比刚才还猛。高台地面裂晾缝，又被自动修复，砖石归位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嚼瓜子。
他腿一软，没跪，只是扶了下讲台。
左眼账本刷新：【三界姻缘新秩序建立】
【共享爱情红利系统启动】
【首笔分红将于三日后发放，形式为功德纸钱，可兑换阴间房产、阳间运势、投胎优先权】
他还没喘匀气，上云层忽然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雷，也不是风，就是凭空开了个洞。
一道金光洒下来，罩住他。
一个声音慢悠悠响起：“赐尔三界首席红娘神位，即刻升阶，位列仙班，永享香火。”
陈三槐抬头，看着那光，看了三秒。
然后，他笑了。
一笑，右眼就流廖泪。
不是疼的，也不是委屈的，纯粹是笑出来的。那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尖晃了晃，落下去，砸在讲台上。
“叮”一声。
变成一枚铜钱，上面刻着“陈”字。
铜钱滚进高台缝隙，消失不见。
他对着上的洞喊：“神我不当。”
顿了顿，补了一句：“社保我还得交。”
全场静了半拍。
然后爆发出哄笑声，连太爷爷都停下打赏，回头喊：“好子！有出息！不当神仙当打工人！”
陈三槐转身，把麦克风插回讲台，按下按钮。
背后大屏幕亮起，滚动播放“百万姻缘报告”，数字跳得飞快。每新增一对，就有对应的功德流入资金池，池子上方标着一行字：【当前余额：可支撑七百年阴德发放】
他刚想松口气，讲台底下突然传来震动。
地面裂开，一人破土而出。
西装裤，皂靴，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手里举着台绿光闪烁的poS机。
城隍爷。
他站直，扫了眼屏幕，眉头一皱，大声问：“陈教父！下个月社保还涨吗？”
陈三槐低头看他。
“上月刚涨三成。”城隍爷语气严肃，“阴差集体罢工，不买AJ纸鞋，没法追魂。”
陈三槐伸手，接过poS机。
屏幕亮着，余额一栏跳动着几个红字：【储备不足，预警挚
他盯着看了两秒，叹气：“涨，怎么不涨？”
抬头，环视全场。
“爱情都证券化了，社保能不通胀？”
笑声还没落下，他左手握住玉牌，右手捏着poS机，站在高台中央，影子被金光拉得老长。
太爷爷在后排重新打开直播，狂喊：“家人们！礼物刷起来！给我乖孙交五险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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