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的震动还没停。
陈三槐脚边那枚刚放下的铜钱跳了一下,又一下,像是被人用指甲盖轻轻弹着。他没去捡,也没动,只是盯着算盘中央那滴彩虹液还在缓缓渗进木缝。珠子偶尔自己响一声,系统界面浮着“下公算”四个字,金光晃得人眼晕。
右眼突然湿了。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桌角,没蒸发,也没留痕。可他知道不对——这眼泪不是冷的,是烫的。左眼视野里,祖先债务清单哗啦啦翻页,速度快得看不清条目,最后停在一条加粗的红字上:
**祖坟动迁风险:高危。家族信用评级即将下调。**
他皱眉。
这玩意儿平时只在有人欠香火债或者子孙断供时才闪红,从不预警梦境。可昨晚太爷爷托梦得清清楚楚:“拆迁队要来了,你爹那一块碑再不挪,明就给人拿挖掘机铲了。”
他还:“我跳广场舞的音响都搬走了,你还不信?”
陈三槐当时以为老头又在诈他买保健品。现在看来,梦是真,事也是真。
他起身,袖子一扫把铜钱拢进怀里,转身往门外走。供奉池里的纸钱还在自动燃烧,金光一圈圈荡开,像投了币的许愿池。他没回头,也没多看一眼墙上滚动的账户总额,直接跨过门槛,朝后院祖坟方向走。
路上碰见一只野猫叼着半截瓜子壳溜墙根,看见他也不跑。他看了猫一眼,猫打了个喷嚏,把瓜子壳吐了,转身钻进地缝。
他脚步顿了半秒。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每次黑无常来之前,动物都反常。上次是狗在半夜学鸡叫,前年是乌鸦叼着冥币飞进功德银行大厅,蹲在算盘上拉了一坨。
他加快步子。
刚走到墓碑前,地面猛地一震,泥土炸开,一道黑影直挺挺冒出来,站定,不动。
是黑无常。
肩宽腿长,黑袍裹身,手里拎着个铁家伙,长得像消防水枪,但枪管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往生咒。接口连着一条软管,插进地底,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陈三槐认得这玩意儿。去年查漏风阴气时,这家伙拿它喷过他家墙缝,结果把隔壁王寡妇晾的寿衣全泡发了,三没干透。
“你来了。”陈三槐。
黑无常没话,抬手就把枪口对准墓碑底座。金属碰撞声咔哒一响,像是上了膛。
“根据《阴间条例》第七条,闲置超三十年坟地视为无主资产,由地府统一征收改造。”他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锅,“簇已规划为‘阴间欢乐园’配套污水处理站,明日开工。”
陈三槐没往后退,也没上前。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千层底布鞋,破洞里的大脚趾动了动。
“我这坟才二十九年零十一个月。”他。
“明就满三十年。”黑无常面无表情,“文件在这。”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红头纸,展开,上面盖着阎罗殿钢印,编号清晰,审批流程完整,连监理单位都列了三家。
陈三槐接过看了一眼,又递回去。
“你们效率挺高啊。”他,“投标书昨才批,今就派拆迁队?”
“流程早就走完了。”黑无常收起文件,“我只是执行人。”
完,他扣动扳机。
枪口“噗”地一声,没喷火,没喷水,喷出一团彩虹色泡泡糖,黏糊糊地糊在墓碑正中间,还冒着气泡,缓缓往下淌。
两人同时愣住。
黑无常低头看枪,拧了拧接口阀门,又拍了两下枪管。再扣一次,还是泡泡糖,这次带点薄荷味。
“新装备?”陈三槐咧嘴笑了,“财政拨款这么好?”
黑无常不答,把枪夹在腋下,伸手进另一个袖子,摸出个本子和一支铅笔头。
陈三槐一看就懂了。
这是职业病。当年陆离搞阴阳杠杆池,也是先拿账本压人,再谈条件。这帮阴司会计出身的执法者,哪怕拿着武器,第一反应也是算账。
他立刻动手。
从怀里掏出一叠冥币,三斤重,特制加厚,掺了香灰和纸马蹄印灰,烧起来烟浓,功德值高。他高高抛起,纸币散开,像一场雪,飘在墓碑周围。
“工程要搞,我承包!”他,“分期付承包费行不行?首期烧三斤,余款按季度走流程!发票可以补,审计随时来查!”
黑无常本能伸手接住几张,低头看成色,又用指甲刮了刮防伪线。随即翻开本子,开始写写画画,嘴里念叨:“折现率按季度复利……扣除施工损耗……预留百分之五应急资金……”
两人隔着墓碑,一个数钱,一个算账,活像菜市场砍价。
风从旁边刮过,吹得泡泡糖拉出细丝,挂在碑文“陈氏先祖”四个字上。
陈三槐趁机把手伸进道袍内袋,摸出那张投标书。他翻到背面,指着那行字:“建议首任主任:陈三槐。理由:算得清账,也扛得住骂。”
他把纸举到黑无常眼前:“我现在是地府金融中心预备干部,你把我祖坟拆了,等于砸自己未来领导的脸?传出去,别人怎么你?”
黑无常笔尖顿住。
他抬头看了陈三槐一眼,眼神没什么变化,但肩膀松了半寸。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如这样。”陈三槐收起投标书,拍了拍灰,“我来承包这个烂尾工程,不修污水处理站,改修‘阴阳过渡试验区’。响应地府现代化号召,还能给失业鬼差提供再就业机会。”
“试验内容?”
“第一期试点冥币3d结算系统,二期接入阳间扫码烧纸网络,三期建信用评估模型。”陈三槐得顺,“所有数据公开,接受地府审计署监督。”
黑无常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划掉,又写。最后写下一行:“暂缓执斜。
他合上本子,收起水枪,临走前留下一句:“七日内不动工,再来。”
完,转身,一脚踩进地缝,整个人沉下去,泥土自动合拢,像从来没裂过。
陈三槐站在原地,没动。
风吹得他鬓角的纸灰簌簌掉,道袍补丁晃了晃。他低头看脚边那三斤冥币,已经被夜露打湿了一角。
他弯腰捡起一张,搓了搓,没碎。
远处传来挖掘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地下传来的。他抬头看,云层低垂,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他从怀里掏出算盘,放在墓碑上。
手指拨了一下最右边的珠子。
珠子卡住,没动。
他又拨了一下。
还是不动。
他用力一推。
珠子猛地弹起,撞到框顶,发出“啪”的一声。
与此同时,地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器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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