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23日，武汉的春气裹着潮湿的暖，黄鹤楼的飞檐在远处雾里隐着，赛场外的梧桐絮正飘得软绵。苏蕊攥着棋罐走进武汉国际会展中心时，袖口沾零絮子——来的路上时光帮她拍了半，还是漏了些，俞亮在旁边笑：“武汉的梧桐絮比北京野，沾身上就不爱走。”
她没接话，眼里已映出赛场里的棋盘。今对面坐的是王立诚九段，日本棋坛的“钻山豹”，以算路深、爱掏对手“腹地”闻名。赛前俞晓旸特意找她聊过：“王立诚的棋像藤蔓，缠上了就往死里勒，你得防着他中盘突然掏空。”
裁判递来棋钟时，苏蕊指尖轻叩桌沿。王立诚落子极缓，第一手捏着黑子在棋盘上悬了足有半分钟，才稳稳落在右上角星位。
几乎同时，苏蕊眼前浮起淡蓝色光影，比汉城赛场时更清晰些：【王立诚星位开局，近三年同布局占比67%，后续偏好“飞守角后托退”，推荐三三应对，胜率52.1%】。
她捏起白子，“啪”落在三三，棋钟的铃响得比王立诚落子的回声还脆。王立诚抬眼扫了她一下，眉峰微挑——他原以为这姑娘虽快，遇上他的长考总会慢半拍，没成想第一手就跟得这么急。
接下来的棋路，像按了快进键的钟摆。王立诚每步都要在棋盘上划来划去，指尖沾着汗，有时对着一块棋能盯五分钟；苏蕊却总在他落子的瞬间抬眼，光影里的数字跳两跳，白子就跟着落下。
中盘时王立诚果然动了“掏空”的心思。黑棋在右边星位附近“镇”了一手，想把苏蕊守角的白子圈进去。他捏着棋子时喉结动了动，这步是他算过十手的杀招，连旁边观棋的日本教练都微微点头。
【检测到王立诚意图掏角，当前黑棋“镇”后，推荐“尖冲”破围，胜率提升至54.7%】
光影刚落，苏蕊的白子已落在“尖冲”位。王立诚捏着黑子的手猛地顿住，低头盯着棋盘——这步尖冲正好卡在黑棋围堵的缝隙上，他原算着白棋只能“爬”，那样就能顺势压成厚势，没成想她竟直接往外冲，把他的掏空计划截成了两半。
“叮——”棋钟又响，苏蕊落子的铃音在安静的赛场里格外清。王立诚皱着眉长考，这次用了十分钟，最后只能无奈补了手拆边，把刚要缠上的“藤蔓”收了回去。
场外，时光和俞亮挤在观棋室的后排，扒着栏杆看棋盘投影。俞亮手里攥着俞晓旸给的王立诚棋谱，指着投影里那步尖冲声：“这步棋谱里没见过，王立诚最怕对手冲断，她怎么知道往这走？”
时光举着相机，镜头对着赛场方向（虽然拍不清棋盘），嘿嘿笑：“褚嬴‘棋逢对手，就怕出其不意’，苏蕊这哪是出其不意，是算得比王立诚还早吧？”他想起三星杯时苏蕊赢李昌镐，也是这样，对手刚落子，她的应对就跟着来，像提前知道对方要走哪步似的。
终局数子，裁判报出“白胜六目半”时，王立诚叹了口气，收拾棋罐时抬头看苏蕊：“你的棋……像有双眼睛盯着我的棋路。”
苏蕊低头收子，只轻声道：“运气好。”她知道，哪是运气——是光影里跳动的胜率数字，把王立诚每步的意图拆得明明白白。绝艺的数据库里，早存了王立诚近五年所有对局，连他少年时爱走的“俗手”都标着红色预警，她不过是按提示落子罢了。
走出赛场时，阳光正烈，梧桐絮落在时光的相机上。他举着相机猛拍，喊：“进半决赛啦！我就你能赢！”俞亮也凑过来，递过一瓶冰镇汽水：“我爸刚打电话，半决赛名单出来了，没同国回避——你可能对常昊哥。”
苏蕊拧开汽水瓶，冰凉的气窜上来。她知道常昊，国内顶尖的棋手，常昊的“柔中带刚”，是绝艺数据库里标着“高难度”的对手。
“对谁都校”她喝了口汽水，眼里映着梧桐的绿，“按棋理下就好。”
时光没听出她话里的轻描淡写藏着什么，只兴奋地数赛程：“半决赛在五月底，还有一个月！我跟俞亮去给你找常昊哥的棋谱，把他最近的对局都抄下来！”
俞亮点头：“我爸常昊哥最近在练‘宇宙流’变体，我去问问他师父聂老，看看这路棋的破绽在哪。”
苏蕊看着他俩凑在一起规划，忽然想起刚才赛场里，王立诚落子后，绝艺弹出的一行字：【检测到对手长考时心率加快，推荐快速落子干扰节奏】。以前她只觉得这是系统指令，可此刻看着时光和俞亮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光影数字之外，好像真影棋理”之外的东西——比如场外这两个等着给她送棋谱的伙伴，比如聂老在道场笑着“中国围棋有盼头”的样子。
春兰杯半决赛的赛程定在汉城，消息传到道场时，俞亮正拿着韩国地图圈赛场位置，笔尖在“汉城”那处顿了顿：“我爸订机票，顺带把你那份也订了，到了住我姑家，不用花钱。”
时光扒着旁边的棋盘边，手指抠着木缝没话。三星杯决赛时他是攒了仨月的零花钱，又跟妈软磨硬泡才凑够机票钱，回来啃了半个月馒头。这次再去，妈肯定得念叨“看棋能当饭吃？”，他自己也舍不得——那点钱够买两本绝版棋谱了。
“我……我可能不去了。”时光挠挠头，声音低了半截，“我妈最近家里忙，得在家看着店。”
俞亮抬眼看他，没戳破——时光家那间杂货店，哪用得着他看着。他刚想再“我请客”，身后忽然传来爽朗的笑：“不去？这么好的局，哪能不去！”
是聂卫平。老爷子手里捏着把折扇，刚从苏蕊那屋出来，眼角的皱纹堆着笑，却直往时光脸上瞟。他早留意这子了，上次苏蕊拿三星杯，这孩子蹲在报摊前看照片，眼睛亮得像藏着棋；前几道场摆指导棋，他路过瞥见时光对着本泛黄的古谱发呆，落子竟是老派的“镇神头”，当时就皱了眉。
“聂老。”俞亮赶紧站起来，时光也慌忙直起腰。
聂卫平摆摆手，折扇往棋盘上一敲：“子，听你爱琢磨古棋谱？”
时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上次摆棋被看见了，赶紧解释：“不是我爱琢磨，是……是觉得古谱有意思。”他总不能那是褚嬴教的。
“有意思？”聂卫平挑眉，拉过张椅子坐下，指着棋盘，“古棋有古棋的妙，但现在是现代棋理的下，讲究实地与外势平衡，你总抱着老谱啃，路走窄了。来，跟我下一盘，让我看看你这‘有意思’的棋，到底有多有意思。”
时光脸都白了。跟聂卫平下？那可是棋圣！他刚想摆手，身边的褚嬴突然激动起来，飘在棋盘边直转圈，声音压得只有时光能听见：“时光！下！跟他下！那是聂卫平啊！当代棋圣！我得跟他较量较量！”
褚嬴急得抓耳挠腮，袖子都快扫到时光的脸：“快应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看看他的棋力，不定……不定能从中寻到神之一手的线索！”
时光被他吵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手指捏着白子发颤：“聂老，我……我下不过您。”
“下不过才要下。”聂卫平捏起黑子，“我让你先。”
黑子“啪”落在右上角星位，棋风稳得像座山。褚嬴立刻凑到时光耳边：“星位？好！他这是让你放开下。你走三三，守实地，跟他耗！”
时光依着褚嬴的话落子。刚落手，聂卫平就“咦”了一声——这步三三稳得不像个半大孩子，倒有几分职业棋手的算计。
接下来的棋，时光彻底成了褚嬴的“手”。聂卫平落子刚定，褚嬴就在他耳边报棋：“他要拆边，你赶紧飞压，把外势抢过来！”
“别跟他缠斗，这里退一步，保角上实地！”时光的手指跟着褚嬴的声音动，有时甚至没看清棋盘，白子就已落下，倒比苏蕊落子还快些。
俞亮在旁边看得发愣。他跟时光下了多少年棋，从没见时光这么敢下——聂老的冲断狠辣，换了他早慌了，可时光总能轻飘飘避开，甚至反戈一击，那步在中腹“点”的棋，竟把聂老的厚势捅出个窟窿，连聂卫平都停了手，盯着棋盘眯起眼。
“这步棋……”聂卫平指尖敲着桌沿，“有点意思。”
褚嬴在时光身边得意地扬下巴：“那是！我千年的棋魂，还治不了现代棋？”可嘴上虽傲，眼神却紧盯着聂卫平的棋路，手指无意识在空中划着——聂卫平的棋太韧了，看似松缓，实则处处是陷阱，刚才那步“点”虽妙，聂卫平补一手后，竟又把局势拉平了。
棋局缠到中盘，聂卫平的额角渗了汗。他原以为是随便指导下孩子，没成想这子的棋路忽古忽今，时而像范西屏的豪放，时而又有李昌镐的稳健，尤其是算路，他费五分钟算的劫争，这子看两眼就落子，应对得半点不差。
“叮——”时光落子，白子卡在黑棋的断点上。这步是褚嬴算到第十手才定的，险中求胜。聂卫平盯着那步棋看了足有三分钟，忽然笑了，把黑子往棋罐里一扔：“我输了。”
道场里静了瞬。俞亮瞪圆了眼睛——时光赢了聂老？
时光也懵了，褚嬴却在他身边直拍大腿：“赢了！真赢了！聂卫平果然厉害，若不是我算准他那步漏窄…”话没完，就见聂卫平盯着时光，眼睛亮得吓人，像发现了块璞玉。
“子，”聂卫平往前凑了凑，声音都带着颤，“你叫时光是吧？跟我学棋吧！我收你当徒弟！”
时光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行不行聂老！我……我有师父了！”他指的是褚嬴。
“你有师父？哪个道场的？”聂卫平皱眉。
时光哪敢师父是个千年棋魂，支支吾吾不出话。褚嬴却突然拽他袖子，声音急且认真：“时光！拜师！必须拜！”
时光愣了：“啊？你不是我师父吗？”
“我是你师父，但聂卫平不一样！”褚嬴飘到聂卫平身后，又赶紧退回来，怕被看见，“他是当代棋圣！他的棋里有现代棋理的精髓，你跟着他学，能少走十年弯路！我教你古棋的妙，他教你今棋的实，咱俩合力，你才能更快进步——你进步了，才能帮我找到神之一手啊！”
褚嬴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此刻亮得像燃着光：“我寻了千年神之一手，差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你拜他为师，既是为你，也是为我！”
时光看着褚嬴激动的样子，又看看聂卫平期待的眼神，心里忽然敞亮了。他挠了挠头，对着聂卫平鞠了一躬：“那……聂老，我跟您学棋。”
聂卫平“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好子！算我没看走眼！对了，春兰杯半决赛去不去汉城？”
时光一愣。
“机票我包了！”聂卫平折扇一合，“不光机票，食宿也包！你跟我去，现场看苏蕊下棋，顺便……我再跟你下两盘！”
俞亮在旁边笑起来：“那我也跟着聂老沾光？”
“你？”聂卫平瞥他一眼，“你爸早跟我打过招呼了，一起去！正好让你跟时光比着学，俩子，都别偷懒！”
时光偷偷看了眼身边的褚嬴，褚嬴正对着聂卫平的背影点头，眼里闪着光——那是棋魂遇上知音的热，也是寻了千年的盼。他忽然觉得，去汉城的机票钱，好像从来没这么不重要过。毕竟这一去，不光是看苏蕊的半决赛，还是他跟着棋圣学棋的开始，是帮褚嬴找神之一手的新步。
窗外的阳光照进道场，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上，亮得晃眼。时光捏了捏手里的白子，忽然有点盼着快点去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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