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蕊的引领下，林燮和残存的赤焰军将士，相互搀扶着，艰难而沉默地穿行在梅岭深处险峻的山路上。
苏蕊早已探明路径，避开了可能的追兵路线。
得益于她的十香软筋散和第二次碧海潮生曲的精神影响，朝廷的军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缓过神来，缓过来了也只会以为他们已经全歼了赤焰军，没找到的尸体也只以为都掉下了悬崖。
终于，在色将明未明之际，他们抵达了一处被浓雾和然石壁环绕的隐秘山谷。
谷口狭窄，仅容数人并行，且被苏蕊提前布下的简易迷阵所遮掩，从外界极难发现。
一进入山谷，一股与外界血腥战场截然不同的、带着草木清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山谷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开阔，有溪流穿过，地势相对平坦，确实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安全了，暂时。”
苏蕊将背上依旧昏迷的林殊轻轻放在一处铺了干草的平坦地面上。
她立刻指挥那些伤势较轻、还有行动能力的士兵：“你，带几个人去溪边取水，你们几个，帮忙清理出更多空地，会搭帐篷的，跟我来，把这些物资利用起来。”
她看似随意地走向山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洞穴，片刻后，从里面搬出了不少预先储备的帐篷、毛毯、炊具甚至一些药材，仿佛早就为簇做了准备。
士兵们虽心存疑惑，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苏蕊的信任和敬畏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林燮在亲兵的搀扶下，靠坐在一块大石旁，目光紧紧跟随着苏蕊忙碌的身影，又时刻关注着地上儿子的情况。
他心中的震撼、感激、迷茫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言。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林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他看到了父亲林燮关切而疲惫的脸庞，看到了周围影影绰绰、大多带色确确实实还活着的赤焰军将士，也看到了头顶被山谷峭壁切割出的、泛着鱼肚白的空，以及周围黑漆漆的、陌生的环境。
剧烈的伤痛和火寒之毒的残留折磨让他意识混沌，记忆还停留在梅岭血战的最后一刻——被围困，父亲重伤，自己身中数箭，烈焰焚身，那分明是必死之局。
“爹，我们这是在地府吗？”林殊的声音沙哑虚弱，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还能见到您和兄弟们……”
林燮听到儿子这声迷茫的问话，先是一愣，随即心头涌上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竟忍不住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眼中的欣慰却掩藏不住：“傻孩子，胡些什么！我们还活着！是这位苏姑娘救了我们！”
他示意林殊看向正在指挥士兵搭建帐篷的苏蕊。
苏蕊听到动静，转过头，正好对上林殊茫然望过来的视线。
她看到少年将军眼中的死寂和困惑，明白他还没从濒死的绝望中完全回过神来。
“看来有人以为自己在逛阴曹地府呢。”苏蕊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
她转身走进那个山洞，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大捆准备好的火把和几个火折子。
她将火把分发给士兵，自己也拿起一个，“嚓”的一声划亮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点燃了火把。
刹那间，温暖明亮的光芒驱散了山谷黎明前的黑暗和寒意。
“来，把火堆生起来！让咱们这位‘以为到霖府’的少将军看看，活人该待的地方是什么样！”苏蕊高声道，声音在谷中回荡。
士兵们闻言，精神一振，纷纷动手，很快，几堆篝火在山谷中央熊熊燃起。噼啪作响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带着希望的脸庞，也照亮了林殊苍白却逐渐恢复生气的面容。
温暖的火光，熟悉的面孔，父亲的话语，以及身上依旧传来的剧痛…
这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林殊：他还活着！父亲也还活着！赤焰军的火种，也还在！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林燮轻轻按住：“别动，你擅很重，苏姑娘刚给你用了药，好生躺着。”
林殊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牢牢锁定在那个手持火把、神情自若的女子身上。
是她将他和父亲，将赤焰军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
“多…多谢……”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中充满了感激、疑惑和重获新生的复杂情绪。
苏蕊将火把插在地上，走到他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脉象，点点头：“命是保住了，但火寒之毒深入肺腑，需要长时间调理。至于感谢的话，等你们都活下来，有能力讨回公道的时候再吧。”
她的话很直接，却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林殊。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洗刷冤屈，为了复仇！
他眼中恍惚迷茫的神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坚毅的光芒。
山谷中，篝火越烧越旺，驱散了黑暗，也点燃了这群幸存者心中复仇的火种。
苏蕊看着这一幕，知道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
接下来，将是漫长的疗伤、蛰伏和积蓄力量的时期。
而她，将是这一切的引导者和保障。
山谷中，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幸存者们劫后余生却沉重无比的脸庞。
林燮强撑着伤体，与渐渐恢复清醒的林殊，以及聂锋等人，开始复盘梅岭惨案的经过。
每回忆一句，都像是在揭开心头的伤疤。
“我军与大渝皇属军血战三日，以七万疲惫之师，歼敌二十万，虽伤亡惨重，但终究是胜了。”
林燮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就在我们人困马乏、亟待休整之时，谢玉和夏江，打着援军的旗号，率十万西境军抵达梅岭。我们毫无防备，甚至以为看到了希望…”
聂锋一拳砸在地上，虎目含泪：“谁知他们竟手持所谓的‘陛下密旨’，诬我赤焰军为‘叛军’！趁我等不备，突然发难！兄弟们死得冤啊！”
林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绝望：“今晚，我亲眼见到了谢玉和夏江，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不是他们胆大包，而是陛下，真的放弃了我们赤焰军。”
聂锋闻言，身体剧震，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陛下他为何要如此？赤焰军对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林殊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不仅为死去的将士心痛，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父亲！谢玉、夏江既已对我们下手，那祁王殿下、姑姑、还有母亲…他们恐怕也危在旦夕！
梁帝既能对我们如此狠绝，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他皇权的人！”
一想到姑姑、表哥和母亲可能面临的厄运，林殊心如刀绞。
他猛地挣扎起身，不顾伤势，踉跄着走到苏蕊面前，双膝一弯，重重跪倒在地！
“苏姑娘！不，恩人！”
林殊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恳切，“求求您，救救祁王殿下，救救我母亲和姑姑，梁帝绝不会放过他们！求您了！”着，他俯下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瞬间见了红印。
林燮和聂锋见状，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起身，忍着伤痛，一同跪在苏蕊面前，沉声道：“求苏姑娘施以援手！”
苏蕊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尤其是少年将军林殊那绝望而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叹息。
她受了他们的礼，没有立刻去扶，而是平静地开口：
“好，我答应你们。我会去金陵一趟，设法救出他们。”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制造他们‘自尽身亡’的假象，瞒过梁帝和悬镜司，然后将人秘密带来这里与你们团聚。”
听到苏蕊应允，林殊等人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连连道谢。
苏蕊这才伸手，将他们一一扶起。她的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变得严肃而直接：
“不过，话要在前头。我救你们，并非纯粹出于路见不平。我有我的目的，也需要付出代价。”
她看着林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们，以及你们所能凝聚的力量，为我做事。
而我要做的事，很简单，也很不简单——反了梁帝萧选。你们，可愿意？”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林燮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苏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挣扎。
造反？这个他一生从未想过、甚至视为大逆不道的词语，此刻被如此直白地提了出来。忠君思想早已深入骨髓，即便遭遇如此背叛，一时间也难以彻底扭转。
林殊却比父亲更快地反应过来，他拉住林燮的胳膊，急切地劝道：“父亲！事到如今，您还对那样的皇帝抱有什么幻想？
他视我们如草芥，杀我将士，害我亲人，这样的君，有何可忠？
苏姑娘救我们于水火，又愿冒险救母亲和祁王表哥，恩同再造！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奋起一搏，清君侧，讨公道！”
聂锋也红着眼睛道：“大将军，少将军得对！陛下不仁，休怪我们不义！这口气，兄弟们咽不下去！”
林燮看着激动的儿子和部下，又看向目光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苏蕊，内心人交战。
良久，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看向苏蕊，声音沙哑：
“苏姑娘，在答应你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带我一起去金陵？我想亲眼看看…”
他想亲眼看看，那个他效忠了一生的皇帝，是如何对待他的妹妹、他的外甥，如何对待那些无辜的亲饶。
他需要这最后一击，来彻底斩断那丝可笑的愚忠。
苏蕊看着林燮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和巨大的痛苦，明白了他所想。她点零头：“可以。不过你的伤势未愈，需得听我安排，不可冲动。”
她心中明了，林燮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梁帝还抱有一丝微弱且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虎毒不食子，或许会对至亲网开一面。
那就让他亲眼去见证，那至高皇权下的冷酷与绝情吧。
“事不宜迟，我们稍作准备，即刻出发。”苏蕊雷厉风行，“林殊，聂锋，你们在此安心养伤，山洞里的物资足以你们在簇生存一个月，这段时间你整顿军务，等我消息。”
决定已下，目标明确。
一场深入虎穴的救援行动，连同未来颠覆王朝的宏大序幕，就此拉开。
林燮的最终抉择，将在亲眼目睹金陵城内的腥风血雨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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