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远面色沉静，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坚毅。他对张晓云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晓云，这件事躲不过去。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她。有些态度，必须我们做家长的亲自表明，不能含糊。”
他随即对静立一旁的陈叔吩咐道：“陈叔，去请二少爷到客厅来。告诉他，他的‘朋友’来了。”
陈叔躬身应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周志远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深吸一口气，对脸色依旧苍白、气息未平的张晓云伸出手：“稳住情绪。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发泄情绪。但原则，绝不能退让。”
张晓云看着丈夫沉稳的目光，用力点零头，将手搭在他臂弯，借力站起身。尽管内心惊涛骇浪，但多年的夫妻默契让她明白，此刻必须共同面对。
夫妇二人并肩走下旋转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客厅里，樱井由美子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身，看到周志远和张晓云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标准而恭谨，幅度很大，几乎成了九十度。
“周叔叔，张阿姨，您们好。冒昧打扰，非常抱歉。”她的中文发音比在门口时更清晰，显然是极力控制的结果，但那份异国口音和过于正式的措辞，反而凸显了她的外来者身份。
周志远和张晓云在她面前站定，没有立刻请她坐。周志远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带着审视的意味，而张晓云的眼神则复杂得多，有审视，有排斥，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于历史伤痛的抗拒。
“樱井姐，是吗？”周志远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场，“听蓓提起过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给您们添麻烦了。”由美子依旧保持着微微鞠躬的姿态，显得十分谦卑，甚至有些卑微。她抬起头，眼神怯生生地看向张晓云，试图传递善意。
张晓云接触到她的目光，心头那根刺仿佛又被扎了一下，她迅速移开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有话。这种无声的排斥，比任何言语都更让由美子感到压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周蓓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客厅，脸上带着惊讶、慌乱，还有一丝被抓包的心虚。他看到父母和由美子对峙般的场面，心头一紧，立刻冲到了由美子身边，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一点的位置。
“爸！妈！你们……”他看向父母，又看看由美子，“由美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酒店等我消息吗？”
“蓓君，我……我很担心你，所以……”由美子声解释道，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委屈。
周志远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抬手，打断了周蓓的话，目光重新聚焦在由美子身上。
“樱井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既然你来了，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当面跟你清楚。”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周蓓紧张地看着父亲，由美子则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你和蓓在美国相识、交往，作为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我们做父母的，原本不应过多干涉。”周志远缓缓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但是，涉及到更深入的关系，甚至未来，我们认为，你和蓓并不合适。”
周蓓脸色猛地一变，急声道：“爸！为什么？！我和由美子是真心相爱的！就因为她是个日本女孩吗？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还这么狭隘？！”
“蓓！”周志远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目光如电扫向儿子，“让你把话听完！”
周蓓被父亲的气势所慑，一时噤声，但脸上全是不服。
周志远重新看向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由美子，继续道：“这其中，或许有我和你张阿姨观念传统、甚至在你看来有些‘老古董’的原因。我们不否认，对于异国恋情，尤其是……与一位日本女孩的恋情，在情感上，我们确实难以接受。”
他这话得直白而残酷，没有丝毫委婉。张晓云在一旁，虽然没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侧开的脸，已然表明了她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
“但这并非全部原因。”周志远话锋一转，“即便抛开国籍、历史的隔阂不谈，两个家庭背景、文化环境、未来规划差异如此巨大的年轻人，想要走到一起，需要克服的困难远比想象的多。婚姻不仅仅是两个饶事。”
他看着由美子，眼神锐利如刀：“句确切的话，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去调查过你的家庭背景、你的过往。而且，我认为，也没有必要去调查。”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由美子的心上。不是因为轻视，而是因为一种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因为不会接受你，所以你是谁，来自怎样的家庭，都无关紧要。这种否定，比质疑更令人绝望。
“为什么？！爸！你怎么能这么？！”周蓓激动地喊道，一把抓住由美子的手，“我们是真心的！真心相爱难道还不够吗？！”
“真心？”周志远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完全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是痛心的审视，“蓓，你告诉我，你的‘真心’，包含了多少对未来的责任？包含了多少对可能遇到的艰难险阻的预估？又包含了多少对家庭、对亲人可能造成的影响的考量？”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在你哥哥还躺在医院里，这个家刚刚经历一场风波的时候，你的‘真心’，就是不顾一切地把一个我们完全无法接受的女孩带到家里来，让你母亲伤心，让这个家可能再起波澜吗？”
周蓓被父亲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却仍倔强地握着由美子的手。
“周叔叔，张阿姨，”由美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她向前微微一步，再次深深鞠躬，“非常抱歉，造成您们的困扰和不安。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我这就离开。”
她直起身，眼圈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看了看周蓓，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痛苦，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
“蓓君，请不要为了我和家人争吵。我……我先回酒店了。”她完，拉起脚边的行李箱，转身就要离开。姿态依旧保持着礼貌和克制，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踉跄的脚步，暴露了她内心的崩溃。
“由美子！”周蓓急得大喊，想要追上去。
“站住！”周志远厉声喝道。
周蓓的脚步猛地顿住，痛苦地看着由美子纤细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客厅门口。
周志远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心软。他对着空无一饶门口方向，仿佛是对已经离开的由美子，也仿佛是对着痛苦的儿子，更是对着这个家的未来，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落下最终的判决：
“也请她以后，不要再踏进周家的大门。”
这句话冰冷而决绝，为这场短暂却冲击力巨大的会面，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周蓓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地瞪着父母，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不解和背叛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父亲母亲。
张晓云看着儿子这样的眼神，心头一痛，别过脸去，悄悄拭了下眼角。
周志远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知道，儿子这道关，还远远没有过去。而那个离开的日本女孩，以及她背后可能代表的一切，真的会就此彻底退出他们的生活吗？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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