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边阳光斜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细碎跳跃的金光。
吴和陈海峰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两尊凝固的雕像。
祁同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瞅了瞅两人脚边装鱼的网兜。吴的网兜里，几条鲫鱼正甩着尾巴，溅起水花。而陈海峰那边，却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水草可怜地贴在网底。
“哟呵，”祁同伟直起身，故意拖长流子，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陈海峰，“师父，您这钓鱼的水平……跟吴局一比，可有点掉链子啊？这鱼篓子也太干净零儿吧？”
陈海峰被徒弟挤兑，脸上有点挂不住，头也不回地低声骂了一句：“你子，现在话怎么越来越不招人待见？真是师门不幸，收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旁边的吴闻言，哈哈一笑，替陈海峰解围道：“同伟，别逗你师父了。他啊，今心思就没在这鱼竿上，沉得跟秤砣似的，鱼都给吓跑喽！”
吴的话带着调侃，眼神却瞟向陈海峰，意有所指。
“哦？”祁同伟顺势在陈海峰旁边的马扎上坐下，侧过头，“师父，琢磨啥国家大事呢？连钓鱼都没心思了？”
陈海峰依旧盯着水面那纹丝不动的浮标，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吴看了陈海峰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压低了些声音，替他了：“还能是啥？不就禁毒局那档子事儿呗！”
祁同伟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禁毒局？批了？”
吴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基本定了。”
“哎呀，师父！这可是大好事啊！您怎么还唉声叹气的？该庆祝啊！”
陈海峰终于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又重重地“唉”了一声！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陈海峰，又看看吴，眉头渐渐拧紧！
“我两位领导，咱能不打哑谜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好事都定了，怎么还这副模样？”
吴拿起旁边水杯喝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同伟啊，事情是定了，但谁来掌这个舵，可还没定盘子呢。”
“没定？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除了我师父，谁还能扛得起禁毒局这杆大旗？”
吴身体朝祁同伟这边倾了倾，声音几不可闻：“上个礼拜，分管刑侦的林副部长把我们俩都叫过去了，是商量禁毒局组建的初步方案。你也知道，现在禁毒这块还挂在刑侦局下面，我们俩一个局长一个分管副局长，自然绕不开。结果一进门……发现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人，粤省厅的副厅长，姓赵！是‘多年参与禁毒工作，经验丰富，一起参与讨论’。”
陈海峰在旁边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和怒意，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捻着钓竿的握把处。
“当时我们就觉得不对味儿，后来一打听，这位赵副厅长，根子就在林副厅长那儿，是他当年在粤省时的得力老部下！论资历，比海峰还老几年。这架势……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祁同伟心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能真的要有变故啊！
“那……部长那边呢？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陈海峰依旧沉默，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石像。
吴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道：
“部长人还在外地，具体回京时间都没定。林副部长又没什么，只是以‘讨论’的名义把人塞进来的，现在直接打电话去问部长，不合适，也显得我们沉不住气。”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而且，现在部里私下都在传，林副部长……很可能就是接叶部长班的人选。”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试探着问：“部长是准备退了吗？还是去其他单位？”
吴顿了一会道：“还不知道！估计要等部长回来才知道！”
祁同伟不知道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些什么？
不过他不明祁同伟也不打算追问！
如果部长真的退二线了，吴做为老牌的刑侦局长，资历深、根基稳，问题不大；
自己背后有江松岩这棵大树，暂时也还稳得住；
唯独陈海峰，他这心心念念、付出无数心血、眼看就要到手的禁毒局长的位置，恐怕真要生出大的变数！
林副部长这一手，到底是想提前安插亲信？还是对叶怀山系人马的一种试探？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海峰。这位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师父，此刻侧脸线条绷得死紧，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死死盯着水面，仿佛那平静的水面下藏着解不开的死结。
鱼塘边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水面，带来轻微的哗啦声。陈海峰指间的香烟已经快燃尽了，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陈海峰面前那漂浮的细细的浮标，突然毫无征兆地往下一沉！紧接着，鱼线瞬间绷直！
“师父！”祁同伟眼尖，几乎是同时低喝出声，“鱼！咬钩了！”
陈海峰像是从一场沉重的噩梦中被猛然惊醒，身体剧烈地一颤。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水面，眼神里竟有刹那的茫然和失措，仿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赶忙提起钓竿。那动作笨拙而迟滞，完全没了平日的利落。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水下的鱼儿似乎也感觉到瘤者刹那的心神不宁。绷紧的鱼线猛地一松，浮标弹跳着浮上水面，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只剩下空荡荡的钓钩在水下微微晃动，仿佛无声的嘲弄。
陈海峰的手还握着鱼竿，僵在半空。他看着那恢复平静的水面，看着那孤零零的浮标，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无奈的叹息，沉重地砸在午后的空气里，连同那未曾谋面便已逃脱的鱼，一起沉入了水底看不见的暗流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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