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西线。
风是带着牙的,一口咬下,连骨头缝里都灌满了沙。
霍去病勒住了马。
他只抬了一下手。
那条奔腾咆哮、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扼住了咽喉。
死寂。
一柄刚刺出的利剑,在半空诡异地凝固。
李广利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平霍去病的马前,声音被风撕扯得变流。
“骠骑将军?!”
他指着前方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唾沫星子喷在冰冷的甲胄上。
“将军!前面就是单于王庭!是唾手可得的胜利!为什么停下?”
霍去病没有理会脚下近乎癫狂的副将。
他展开舆图,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个代表着至高荣耀的红点,最终,重重地按在了舆图的西北角。
“弓月泽。”
舆图上,那是一片快要褪色的盐沼湖。
一个连秃鹫都嫌弃的死地。
李广利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转……转向?去那鬼地方做什么?单于王庭就在眼前……”
霍去病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
没有杀意,却让李广利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手攥住,后面的字全堵在喉咙里,咯咯作响。
他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倒竖,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传令。”
霍去病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冰块砸在烧红的铁上。
“全军转向。”
“目标,弓月泽。”
“所有重型辎重,全部丢弃。”
“只留三日粮水。”
“什么?!”
李广利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就是霍去病疯了。
这不是打仗。
这是带着五万袍泽,集体奔赴黄泉!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将军,万万不可!这是自陷死地!补给一断,不出五日,大军不战自溃!”
霍去病的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野兽在咬断猎物喉咙前,极度兴奋的战栗。
他盯着李广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像在宣告一条不容置喙的真理。
“真正的猎人,从不走……”
“猎物铺好的路。”
*********
长安,椒房殿。
殿外风声鹤唳。
殿内,昂贵的金丝楠木香,此刻却沉重得像裹尸布。
卫子夫端坐窗前。
两份八百里加急,几乎同时拍在案上。
一份来自西线,字迹狂放如龙蛇。
“去病转向弓月泽,弃辎重,断后路。”
另一份,来自东线,字迹潦草,带着血腥味的绝望。
“李广擅离白狼口,追敌深入,已失联。”
侍立一旁的尹尚宫,脸色比窗外的色还要阴沉。
“娘娘,骠骑将军他……他这是疯了!”
她终究没忍住。
“李将军他……这分明是……”
“是什么?”
卫子夫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冰凉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白狼口北行的位置,没有丝毫停顿。
指尖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一片空白的沙漠。
那里什么都没标。
但卫子夫知道。
那是李广的埋骨地。
她比谁都清楚,李广这一辈子,都在追一个桨封侯”的影子。
他是一头被功名渴疯聊老狼,任何一点血腥味,都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而刘彻……
那个男人,算准了这一点。
他把李广这柄渴望饮血、却锈迹斑斑的老刀,扔进了一个最不可能有猎物的陷阱里。
就是要逼他疯。
逼他自己走向绝路。
用一个“数奇”老将的陨落,来敲打整个军功集团,来为他下一步清算卫氏,埋下最冷的伏笔。
“他回不来了。”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滚烫的烙铁触碰冰雪的滋滋声。
“这是陛下,赐他的最后‘体面’。”
尹尚宫浑身一颤,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卫子夫的目光,转回到西线那份密报上,落在“弓月泽”三个字上。
她的唇角,无声地扬起。
那不是笑意,是棋手看到对手落入陷阱时,冰冷刺骨的激赏。
满朝文武,甚至刘彻,都以为霍去病是把无坚不摧的刀。
只有她知道。
她的去病,不是刀。
他是猎人。
“传令给‘影子’。”
卫子夫的眼神骤然收紧,锋利如针。
“盯死平阳侯府,曹襄有任何异动,不必拦。”
“把他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都给我变成呈给御史台的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嗜血的意味。
“另外,告诉东方朔。”
“昭华那,可以开始了。”
尹尚宫心头发紧,垂首。
“诺!”
********
漠北,东线。
这里,就是那条李广通往地狱的路。
一个用鲜血和白骨砌成的陷阱。
李广每一次呼吸,都是将滚烫的沙砾吸入肺腑。
他身边的汉军,已不足三千,在匈奴黑色的潮水中,像一片随时会倾覆的孤叶。
“将军!突围吧!”
副将张达的胳膊软软垂着,半边身子都是血,他嘶吼着。
“南边!南边还有机会!留得青山在啊,将军!”
李广笑了。
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笑声嘶哑,从满是血污的喉咙里挤出来,竟带着痛饮三百杯的酣畅。
他望向长安的方向。
一生所求,为何?
封侯。
从黑发,到白头。
终究,一场空。
何其……可笑。
“突围?”
李广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风声。
“我李广这一生,都在突围。”
“今日……”
“不围了。”
他猛地一振手中卷刃的长刀,遥指远处那顶飘扬着狼头大旗的匈奴王帐。
“今日,便以簇,为我封地!”
“杀——!”
怒吼裂石!
老将军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发出最后的悲鸣,决然撞向那片钢铁洪流。
噗嗤!
一颗匈奴千夫长的头颅冲而起。
热血,是老将军最后的祭品。
那股向死而生的疯狂,竟让数万匈奴铁骑的冲锋,为之一滞。
然而,英雄,终会力竭。
日暮,斜阳如血。
地间,只剩一人,一刀,一地尸骸。
李广还站着。
胯下的马早已倒下,他便用双腿站着。
他身上插满榴翎,像一头被围猎的苍老雄狮,用最后一丝力气,撑起不肯倒下的脊梁。
他死死盯着那个骑在黑马上的匈奴王——左谷蠡王。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只迎…俯瞰死亡的傲慢。
血沫从李广咧开的嘴角溢出。
“大丈夫,死则死矣!”
他猛地横过长刀。
雪亮的刀锋,在残阳下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
一腔英雄血,尽洒漠北沙。
一代飞将,身死,魂不倒。
********
长安,宣室殿。
殿内的空气,比漠北的雪还要冷。
“陛下!”
曹襄跪在地上,身体抖成了一团烂泥。
“陛下!骠骑将军孤军深入,已然失联!臣……臣斗胆,恐骠骑年轻气盛,贪功冒进……”
他用袖子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哭腔拿捏得恰到好处。
龙椅上,刘彻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曹襄身上,而是穿过了厚重的殿宇,投向了那片正在吞噬他将军的遥远北方。
许久,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嗒——
一声轻响,却像一道炸雷,劈在曹襄心头。
他瞬间噤声,匍匐在地,连呼吸都忘了。
“平阳侯,忠心可嘉。”
刘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漠北动向,随时报朕。”
成了!
曹襄心中狂喜,头重重叩在金砖上,身体因极力压抑的兴奋而微颤。
“臣,遵旨!”
曹襄退下后。
刘彻缓缓抬起手,审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不久前,皇后为他整理冠冕时的温度。
棋子,动了。
一枚老卒,换一个将军的绝路。
一枚疯子,探一条命的通路。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
子夫,去病……
你们,又会如何落子?
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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