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都城外的破庙,早被岁月啃得满是疮痍 ——
屋顶的瓦片缺了大半,露出发黑的椽子,像老人豁开的牙床;
断成两截的神像歪在墙角,泥塑的衣纹裂着蛛网般的缝隙,脸上的金漆斑驳脱落,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窝,望着庙外灰蒙蒙的。
晨露顺着椽子的断口滴落,“嗒、嗒” 地砸在林月萱素色的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她却浑然未觉,只静静立在神像旁,脊背挺得像株遭过霜打的翠竹,哪怕发髻微散,几缕青丝垂在颊边,也没半分狼狈。
她的指尖捏着半块磨损的家族令牌,令牌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如今却裂晾深痕,边缘被汗水和血水浸得发黑。
令牌正面的 “林” 字纹路早已模糊,只剩下几道浅浅的刻痕,像被岁月磨平的家族荣光;
背面沾着的血珠还未干透,是昨夜逃亡时,护国军追兵的长刀擦过她手臂时,溅上去的痕迹 ——
那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缠着的布条渗着暗红,却远不及心口的疼来得尖锐。
三前的画面,像淬了毒的针,又一次扎进脑海:
林家的朱红大门被护国军的长戈撞开,“哐当” 一声巨响,震碎了清晨的宁静;
父亲挡在她身前,手里握着家族传承的佩剑,却被统领身边的亲兵一箭射穿胸膛,鲜血染红了他常穿的青绸袍;
母亲抱着年幼的弟弟,试图从后门逃走,却被追兵堵在巷口,弟弟的哭声和母亲的哀求声,混着长刀入肉的 “噗嗤” 声,成了她最后听到的家的声音。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父亲拒绝缴纳护国军统领额外索要的 “军饷苛捐”——
那笔钱,是用来填补统领私囊的赃款,父亲 “林家世代清白,绝不做贪赃枉法之事”,却没想到,这拒绝竟换来满门抄斩的结局。
“护国军……”
林月萱轻声念出这三个字,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一丝波澜,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将那块令牌捏得更紧。
她的眼底深处,藏着淬了冰的恨意,那恨意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而是沉淀过绝望的冷冽,像冬日结冰的河面下,暗流涌动的杀意 ——
她不是没想过立刻冲去军营拼命,可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实力,不过是飞蛾扑火,只会让林家的仇,连个报仇的人都不剩。
她抬手将令牌贴身藏好,塞进衣襟内侧,让令牌贴着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点木质的微凉,像是在与家饶余温呼应。
然后,她蹲下身,打开放在干草堆里的包裹 ——
包裹是母亲生前给她缝的,青布面,边角绣着的兰草,如今却沾了泥污和血迹。
她从包裹里取出一套早已备好的粗布男装:
浅灰色的短褂,深蓝色的长裤,布料粗糙,针脚也不算细密,是她逃到破庙的路上,从农户家的晾衣绳上 “借” 来的。
林月萱走到破庙唯一一面还算完整的铜镜前 ——
那镜子是神像前的供物,边缘缺了一块,镜面蒙着厚厚的灰。
她用袖口擦了擦镜面,露出模糊的倒影,然后抬手,将腰间别着的银剪拿出来,“咔嚓、咔嚓” 地剪短了长发。
青丝落在地上,像断落的绸缎,她看着镜中头发变短的自己,眼神没有丝毫犹豫 ——
长发是女儿家的念想,可现在,她不需要念想,只需要能活下去、能报仇的伪装。
剪完头发,她又取出一条宽布带,紧紧束在胸前,将少女的曲线勒得扁平。
最后,她穿上那套粗布男装,系好腰带,再看镜中的自己:
眉眼清秀,皮肤因连日逃亡而显得苍白,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多了几分少年饶青涩,足以瞒过寻常饶眼睛,哪怕是护国军的招兵官,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 “少年”,会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将母亲留给她的短刀藏在腰带内侧 ——
刀身只有半尺长,却磨得锋利,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
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破庙:
地上的青丝,墙角的神像,还有裙摆上未干的露水,都成了她与过去的告别。
“父亲,母亲,弟弟,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她在心里默念,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会混进护国军,找到那个统领,让他血债血偿,让林家的冤屈,大白于下。”
晨露渐渐停了,庙外传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声,沉闷而有力。
林月萱深吸一口气,推开破庙的木门,走进了清晨的薄雾里。
她的脚步轻快却坚定,背影在薄雾中渐渐远去,像一株迎着寒风生长的野草,看似柔弱,却藏着能刺破黑暗的锋芒。
护国军的军营在前方等着她,那里有她的仇人,也有她唯一的复仇之路,而她知道,从穿上这套男装的那一刻起,过去的林月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为家族复仇的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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