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暖白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在桌面投下一片均匀却安静的光，空气中浮动着松香的微甜与金属接线柱特有的冷冽气息，混合成独属于实验场景的味道。
傅凌川站在桌前，指尖翻飞间不见半分迟疑——他先将散落的实验器材按功能在桌面上码成两道整齐的直线，黑色的万用表斜放着，表盘朝向方便读取的角度；缠成圈的线圈用橡皮筋束好，与各色导线盒一一对应，连细的螺丝都分门别类收在不同的塑料格子里。
随后他拿起银灰色的剥线钳，钳口精准咬住导线两赌橙色绝缘皮，手腕轻轻向内一转，剥下的胶皮便蜷成的圆环，稳稳落在手边的白色托盘里，没有半分歪斜。
搭建金属支架时，他捏着螺丝刀的手指力道分毫不差，每一颗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因过松导致支架晃动，也不会因过紧损伤螺纹。
零散的金属杆在他手中逐渐拼接成稳固的框架，每一处接口都严丝合缝，仿佛这些零件早已在他脑海中预演了千百遍组装过程，无需刻意调整便能完美契合。
桌对面的沈星辰则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由公式与数据构成的世界里。她伏在案上，手肘撑着桌面，指尖捏着一支蓝色水笔，笔尖在白色草稿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串串复杂的电磁学公式从她笔下流淌而出，电流符号I带着的尾巴，磁场强度符号b的弧线圆润流畅，它们与数字、单位交织在一起，在纸页上跳跃着，像是有了生命。
她时而停顿，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刚算出的结果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专注地回溯着前面的计算步骤，似乎在验算每一个数据的准确性；时而又迅速俯身，笔尖在纸页边缘补充上一行关键参数，字迹依旧工整得如同打印出来一般。忽然，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桌面落在傅凌川手中的器材上，声音清冷得像初秋的溪水，却又清晰得没有一丝模糊：“那个灰色外壳的电阻换成功率大一点的，根据线圈匝数和输入电压算下来，启动时的瞬时电流会超过标准值15%，继续用的话很容易烧损，影响后续实验。”
他们的配合没有半分滞涩，就像两台经过精密调试、精准咬合的齿轮，无需多余的寒暄，也不用详细的解释，一个动作、一句话便能达成默契。
傅凌川听到沈星辰的提醒，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凭着声音的方向，伸手从身后的器材盒里摸出另一款电阻——指尖刚触到那磨砂质感的外壳，感受到上面印着的参数标识，他便确认这正是沈星辰需要的规格，没有丝毫犹豫便替换掉了原来的电阻。
偶尔傅凌川抬头调试线圈的角度，目光不经意间与沈星辰落在同一处接线柱上，两人只需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话语，却都明白对方想调整的位置。
下一秒，傅凌川便会伸手递过需要的工具，沈星辰则轻轻扶住线圈固定位置，动作衔接得流畅自然，如同已经搭档了数年的老伙伴，而非初次合作。傅凌川握着导线的手忽然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星辰草稿纸上的字迹——没有一处涂改，每一步计算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连最容易被忽略的参数单位都标注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察觉到，沈星辰看似冷淡的侧脸下，藏着和自己一样对实验的执着：那是一种不容许任何差错、一定要让实验成功的坚持，像暗处的微光，不显眼，却足够坚定。
当最后一根红色导线的金属接头稳稳接入接口，傅凌川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随后转头看向沈星辰，轻轻点零头，眼神里带着“可以开始了”的示意。
沈星辰会意，右手握住电源开关的黑色按钮，指尖微微用力按下。
电流顺着导线平稳通入线圈，看不见的磁场在空气中悄然生成，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包裹住支架上的铝环。
下一秒，奇妙的景象出现了——铝环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了起来，随后又猛地向前推动，带着细微的嗡鸣，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最后稳稳落在预设的白色塑料托盘里，还轻轻弹跳了两下，才安静下来。
“思路清晰，动手能力强，配合默契。不错。”
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观察的教练终于走了出来，他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赞许，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肃。
他缓缓点零头，目光在傅凌川和沈星辰身上转了一圈，眼底的认可毫不掩饰，像是看到了什么满意的成果。
沈星辰的目光紧紧落在跳动的铝环上，几秒钟后，她紧绷了许久的肩膀轻轻放松下来，原本微微抿着的嘴角，以一种几乎无人能察觉的幅度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太浅了，浅得像初春湖面刚融化的一点薄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又像墙角缝隙里悄悄冒头的一抹新绿，藏在清冷的外表下，透着一点鲜活的暖意。
可这转瞬即逝的一瞬，偏偏被刚好转头看向她的傅凌川捕捉到了。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呼吸都漏了半拍，目光下意识地定格在她的嘴角，忘了移开。
傅凌川很快反应过来，慌忙移开目光，假装去整理桌上散落的导线，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连捏着导线绝缘皮的力道都比平时重了些，橙色的胶皮被他捏出镰淡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抹浅淡的笑容，心跳依旧快得有些不正常。
集训的日子在晨光与暮色的交替中一过去，实验室里的白炽灯亮了又灭，傅凌川觉得自己像是握着一把温柔的刻刀，在一点点剥开一颗包裹着坚硬外壳的果实——外壳初摸时带着冷硬的质感，可每耐心揭开一层，都能触到内里藏着的、不一样的清甜，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索更多。
他渐渐发现，沈星辰并非像所有人初见时以为的那样，是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
在两人围着实验数据讨论到深入处，当观点产生激烈碰撞时，她原本平静的眼底会骤然亮起细碎的光，像夜空中突然闪烁的星子，连语速都会不自觉地加快，声音里带着平时少见的急切，每一个论据都条理清晰，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当某个困扰许久的实验终于成功，铝环稳稳跳起的那一刻，他偶然转头，能看到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真实的喜悦，那喜悦不像其他人那样热烈，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浅浅的光，让她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甚至在一次午后的休息间隙，他无意间抬头，看到她从黑色书包里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诗集——深蓝色的封皮已经泛白，书角被反复翻阅得有些磨损卷边，她指尖轻轻捻着泛黄的纸页，目光落在诗句上，连呼吸都放得轻柔。
那一刻，她身上那股属于学术的锐利气息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柔软的文艺气质，像被阳光晒暖的棉絮，让人觉得格外温和。
这种藏在冷硬外表下的多层次反差，像一块有着磁吸力的磁铁，让傅凌川越发沉迷。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握着地图的探索者，心翼翼地行走在这片名为“沈星辰”的未知领域里——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却又充满期待。
无论是她讨论时发亮的眼睛，还是成功后眼底的喜悦，亦或是读诗时柔软的侧脸，每一点新的发现，都像在荒芜的土地上找到一朵盛开的花，让他心底涌起难以言的欣喜，连集训的疲惫都仿佛被这股喜悦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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