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溪镇的清晨总裹着一层薄纱似的雾,雾里飘着的枫香分得出三般滋味 —— 最浅的是檐角枫果干晒透的甜香,沉在底的是泥土混着草根的腥气,而最勾饶,是带露的枫叶被风揉碎的清冽,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水,沾着点凉,却又鲜活得钻人心。风从枫树林里穿过来,掀动济世堂挂在门楣上的布帘,布帘边角绣的枫叶纹被吹得晃,像片要飞的叶子。
刚蒙蒙亮,东方刚透出点鱼肚白,济世堂那扇磨得发亮的木门就传来 “吱呀 —— 呀” 的长响,声音在雾里荡开,惊飞了檐下躲着的麻雀。丫背着个比她身子还宽半寸的竹篮,竹篮沿上缠着她自己编的红绳,绳上还挂着两片枫叶 —— 是今早去村西头捡的,不心勾在篮绳上的。她的羊角辫梢沾着片没掉的枫叶,是蹲在枫树下捡果实时,被枝桠轻轻扫上去的,红得像颗扣子。丫踮着脚,脚尖点在青石板上,把木门再推开些,脑袋探进来,黑葡萄似的眼睛先往屋里扫,看见陈建国的身影,才敢把半个身子挪进来,竹篮撞在门柱上,发出 “咚” 的轻响,她赶紧伸手扶住,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陈建国刚把怀表揣进里衣口袋,表壳贴着心口,还带着点夜里的凉。昨晚他就坐在桌边,油灯的芯子挑得很细,光昏昏的照在表盘上 —— 黄铜壳子被摸得发亮,背面 “枫火映心” 四个字的刻痕里还藏着点灰,他用指尖抠了半宿,也没抠干净。他总觉得能再听见乐乐的声音,比如以前乐乐抢怀表玩时,奶声奶气喊 “爸,这表转得像风车”,又比如上次吵架前,乐乐摔门时 “你就只在乎这破表”。可表盘的指针死死卡在 10:10,连点动静都没有,他摸了半宿,只摸到表壳的冷,还有指腹蹭过刻字的涩,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
听见木门响,陈建国回头时,正看见丫举着个蓝布包走过来。布包是王婶给的,上面印着碎碎花,边角被丫缝了两针 —— 上次她帮王婶叠布时,不心撕了个口,就用红棉线缝了个的十字。丫的脸有点红,大概是走得急,也可能是紧张,她把布包递到陈建国面前,手指捏着布包的一角,指尖还沾着点面粉:“干哥,王婶教俺蒸的枫果糕…… 俺蒸了两笼,这是俺挑的最圆的,你尝尝。” 布包掀开时,先飘出股热乎气,混着枫果的甜,糕上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枫叶印子 —— 是丫用家里的木模子压的,模子太,压出来的枫叶少了个角。
陈建国捏起一块,糕还带着点温,指尖能感觉到枫果粒的粗糙。咬一口,甜糯先漫开,是枫果熬煮时熬进去的蜜甜,咽下去时,又尝出点微酸 —— 是没晒太透的枫果丁,比集市上买的枫果糕多零活气,不像集市上的那样甜得发腻。他刚想 “好吃”,眼角就瞥见丫已经蹲在了草药堆前,草药堆是昨晚赵二柱整理的,甘草、当归、陈皮分堆放着,用竹筛子装着。丫从竹篮里掏出把剪刀,剪刀的木柄被赵二柱磨得光滑,刀刃特意磨短了,可还是比丫的手掌大一圈。她学着陈建国平时的样子,把甘草理成一束,举着剪刀要剪,结果剪刀 “咔嚓” 一声,不仅剪了甘草茎,还把旁边的叶子也剪了下来,叶子落在她的衣襟上,绿得像片翡翠。
“要贴着茎剪,” 陈建国走过去,弯腰握住她的手,丫的手的,指腹有点糙 —— 是平时捡枫叶、帮着晒草药磨的,裹在他的掌心里,像握着团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暖棉花。他带着她的手,让剪刀尖贴着甘草的茎,轻轻一剪,只落下段甘草,叶子还好好地留在茎上:“叶子留着,晒燥了能当茶喝,泡在水里,有股枫香。” 丫的手跟着他的动作动,眼睛盯着剪刀尖,声问:“这样是不是就不浪费了?赵叔叔草药都是救命的,不能浪费。” 陈建国点头,刚想点什么,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赵二柱的大嗓门。
赵二柱扛着把药锄,锄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腿上沾着点草屑 —— 是今早去后山看药田刚回来的。他一进门就看见两人握着手剪甘草的样子,“嘿” 地笑出声,药锄往门后一靠,发出 “当” 的响:“陈先生,你这干妹比俺还勤快!俺早上出门时还跟她,让她多睡会儿,结果她比俺还早到,这才多大点,就知道帮着干活,以后济世堂的活都能交给她了!”
丫听见夸,立刻挺起胸脯,羊角辫上的枫叶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俺能行!俺还能帮干哥晒草药 —— 上次俺晒的甘草,赵叔叔晒得透;俺还能擦桌子,用枫树叶擦,擦得可亮了;俺还能……” 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个,想不起来还有啥,急得皱起眉,陈建国笑着揉了揉她的辫子,指尖蹭掉那片沾着的枫叶,枫叶落在草药堆上,红得显眼。
晨光这时已经穿过雾,从窗棂的格子里漏进来,是金色的细条,落在甘草堆上,把甘草染成了暖黄色;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陈建国的手背上能看见青筋,丫的手的搭在上面,像朵花。陈建国忽然想起乐乐时候,大概也是这么大,总缠着他教骑自行车,那时他刚升了总监,加班,乐乐拉着他的衣角喊 “爸,教我骑车”,他总 “忙,明再”,结果 “明” 拖了又拖,直到乐乐上了初中,自己跟着同学学会了,再也没找过他。如今握着丫的手,指尖传来的暖乎乎的温度,倒让他生出些迟来的耐心 —— 原来不是不会温柔,是以前没遇见这样一个人,愿意让你把脚步慢下来,把心沉下来,好好教她剪一根甘草,好好听她一句话。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枫树林染成了金红色,济世堂的草药都收进了屋里。丫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 —— 是她用王婶给的碎布染的,用的是枫树皮的汁,红得像枫树叶。她非要帮陈建国收怀表,陈建国把表从怀里掏出来,丫用红布裹着,轻轻擦了又擦,连表链的缝隙都没放过,动作轻得像在摸刚出生的猫。“干哥,这表要好好护着,”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像护着枫树林里最红的叶子 —— 最红的叶子能留住秋,这表能留住干哥的念想,对不对?”
陈建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指尖接过怀表,表壳已经被丫擦得发亮,贴着心口,竟有零温度。他忽然觉得,这枚指针永远卡在 10:10 的怀表,不再是穿越时空的冰冷凭证,也不是勾起他现实烦恼的物件,倒成了个装着烟火暖的盒子 —— 里面装着丫蒸的枫果糕的甜,装着两人一起剪的甘草的香,装着这枫溪镇清晨的雾、傍晚的夕阳,还有这孩子最纯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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