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人喧迎药客，药炉急火煮甘汤”
夕阳把枫溪镇的村口染成了暖金，风里裹着熟透的枫果香，却压不住人群里的焦灼 —— 陈建国刚拐过最后一道山梁，就听见那阵熟悉的喧闹声顺着风飘过来，像一团暖烘烘的火，一下子撞进了他疲惫的心里。
他拄着枫木拐杖，一步一挪地往村口走，裤腿上的泥点被夕阳晒得发脆，左腿的伤口还在隐隐抽痛，每走一步都像有细针在扎。可当他抬头看见那片攒动的人影时，所有的疼都像被风刮走了半截 —— 张村长踮着脚往山路尽头望，手里还攥着那顶旧草帽，帽檐上的枫针都被他捻得发毛；王婶站在最前面，怀里抱着个布包，布角露着半截干毛巾，一看就是等了许久；赵二柱更是急得在原地转圈，蓝布褂子上沾着草药渣，一看见陈建国的身影，嗓门立刻炸了开来：“陈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赵二柱的声音像颗石子投进人群，村民们瞬间围了上来。他第一个冲过去，双手稳稳扶住陈建国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语气里的急切压都压不住：“丫的烧晌午又起来了，脸蛋烫得能烙饼，俺刚才正揣着药箱想追你去，张村长拦着再等等，这要是再晚半刻……”
“快擦擦，看你这一身湿的。” 李大婶挤过来，把怀里的干毛巾递到陈建国手里，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袖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山路滑，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咋就这么急着往回赶？俺刚才还跟王婶，要是你黑前没回来，俺们就举着火把去接你。”
孩子们的声音像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着陈建国的腿转。狗蛋攥着块温热的红薯干，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把红薯干往陈建国手里塞：“陈先生，俺给你留的红薯干，还热着呢！你路上饿不饿？俺娘吃了能长力气！” 花则举着片皱巴巴的红枫叶，踮着脚往他眼前送：“陈先生，买到药了吗？丫妹妹要是喝了药，明就能跟俺一起捡枫叶了吧？”
陈建国被这股热乎劲儿裹着，心里暖得发颤。他笑着举起手里的甘草包，粗布包里的甘草梗硌着手心，却比什么都踏实：“买到了，都别急，咱们赶紧回济世堂，别耽误了给丫熬药。”
这话一出口，围着的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张村长走在最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叮嘱：“慢着点，这路刚下过雨，石头滑。” 王婶跟在后面，帮陈建国提着布包，还不忘絮絮叨叨：“等会儿熬药俺帮你烧火，你歇着就行，看你这腿，走这么远路肯定累坏了。”
狗蛋跑得最快，像阵旋风似的冲在济世堂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丫妹妹！陈先生回来了！买到药了！你快好起来，俺带你去看‘建国井’边的枫树苗！”
推开门，济世堂院子里的老枫树正往下落叶子，一片红枫恰好飘落在药炉边。陈建国赶紧把甘草包递给赵二柱，赵二柱接过包，转身就往厨房跑，布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 “噔噔” 的响。他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枫树枝，火苗 “噼啪” 一声窜起来，映得他脸通红；接着抓过陶盆，把甘草倒进去，指尖仔细挑掉混在里面的草屑，又拿起捕切生姜，姜片切得薄而匀，码在碗里像片的月亮。
“咕嘟 ——” 陶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赵二柱把甘草和生姜一股脑倒进去，白色的水汽立刻裹着淡淡的药香飘出来，绕着院子里的枫树枝转了一圈，又飘进丫的房间。
陈建国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夕阳从窗棂里漏进来，落在丫的脸上。丫正靠在李大婶怀里，眼睛半睁着，脸还是泛着不正常的红，但比早上那阵迷糊劲儿好了不少，看见陈建国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细弱的手慢慢伸过来，想摸他的脸：“叔叔…… 你回来了……”
陈建国赶紧走过去，蹲在床边，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 丫的手还是有点烫，却比早上软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僵硬。“回来了，” 他声音放得柔，“叔叔买到药了，赵叔叔正熬着呢，喝了药你就不难受了。”
丫点点头，脑袋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细得像根棉线：“俺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你在山路上走，拐杖陷进泥里，腿一瘸一拐的…… 俺想跑过去帮你，可腿像被绑住了，只能看着你慢慢走……”
陈建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得发疼。他抬手摸了摸丫的头，指尖能感受到她细软的头发，轻声：“傻孩子，叔叔没事，你看，叔叔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李大婶在旁边用围裙角擦了擦眼角，声音有点发哑：“这孩子，烧得迷糊了还惦记着你，刚才醒了好几回，一睁眼就问‘陈叔叔回来了吗’，俺都跟她了，你肯定会回来的。”
正着，赵二柱端着药碗进来了，碗沿冒着白汽，药香更浓了。他把碗递到陈建国手里，又用嘴吹了吹碗边：“有点烫，你喂的时候慢着点，别烫着孩子。”
陈建国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又吹，才送到丫嘴边。丫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嘴抿了抿，声：“有点苦……”
陈建国忽然想起李药铺老板给的冰糖，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几块黄澄澄的冰糖。他捏起一块，递到丫嘴边：“先把药喝完，喝完就吃糖，甜得很。”
丫听话地张开嘴，一勺一勺把药喝光，最后含住冰糖，眼睛立刻眯成了条缝，嘴角还沾零糖渣。陈建国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渣，忍不住笑了。
赵二柱走过来，手背贴在丫的额头上，顿了顿，松了口气：“烧退下去些了，比刚才凉了不少。让她睡会儿，明再喝两回药，就能彻底好了。”
陈建国坐在床边，看着丫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胸口轻轻起伏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 裤腿上的泥已经干了，裤脚沾着的草屑蹭在床单上，伤口处的纱布有点渗血，隐隐作痛。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霖。
窗外，药炉里的火苗还在 “噼啪” 响，药香混着枫果的甜香飘进来，落在丫的枕头上。陈建国看着丫熟睡的脸，嘴角慢慢扬起 —— 只要这孩子能好好的，这点苦，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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