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忙音，像一串冰冷的句号，为这场突兀的通知画下了终点。
闻人语握着话筒，没有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黑色的机身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嗒。
嗒。
嗒。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夕阳正将最后一点余晖，涂抹在城市的楼宇之间，投下大片浓重的，正在迅速蔓延的阴影。
那阴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悄然扼住这家刚刚诞生，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第一口新鲜空气的公司的咽喉。
闻人语放下电话。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两人。
方辰，正趴在一张崭新的办公桌上，用铅笔和尺子，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飞速地勾画着什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浑然不觉。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老人。
陈海。
闻人语母亲生前的法律顾问，也是她如今最信任的臂助，负责处理公司所有行政与对外联络的事务。
此刻，陈海的脸上，正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语。”
陈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声音有些沉重。
“我刚刚联系了最后一家代工厂，东莞的宏利电子。”
“和之前那几家一样。”
“一听到我们‘启航科技’的名字，对方就直接挂羚话。”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记事本合上。
“没有生产线，没有合作渠道，甚至在行业里，没有任何名气。”
“我们现在，就是一家典型的‘三无’公司。”
“空有方工的技术，却连一块最简单的电路板，都造不出来。”
陈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这间办公室里最后一丝开业的喜气。
一个星期前，他们三人站在这里，亲手将那块写着“启航科技”四个字的崭新牌子，挂在了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
那一刻，方辰的眼里，是重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陈海的眼里，是对故人之女的欣慰与期许。
而闻人语的眼里，是那片横跨未来的，庞大的科技帝国版图。
可喜悦，是如茨短暂。
现实的冰冷，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残酷。
方辰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将手里的图纸，在桌上摊开。
那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实验室设备采购清单，从顶级的泰克示波器，到惠普的信号发生器，再到几台价格不菲的服务器。
每一项，都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尖赌技术开发环境。
每一项后面的价格，都足以让任何一家企业望而却步。
“老板。”
方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技术狂热。
“只要这些设备到位，再给我三个人。”
“一个月。”
“我保证，能拿出超越市面上所有产品的，汉化芯片的样品。”
他的语气，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这份自信，与陈海脸上的忧虑，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只望着星空的理想主义才。
一个，是深知脚下泥潭深浅的现实主义长者。
而闻人语，则是那个必须在星空与泥潭之间，架起一座桥梁的人。
她没有去看方辰那张令人热血沸腾的清单，也没有回应陈海的忧虑。
她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陈叔。”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市政府，要公开招标采购一批行政专用的寻呼机。”
陈海愣了一下。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了。
“什么时候的消息？”
“刚刚。”
闻人语回答。
“市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通知报名。”
“报名截止时间，是明下午五点。”
“什么？”
这一次，连一直埋头于技术的方辰，都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明下午五点？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四个时。
这已经不是仓促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唯有墙上的石英钟，依旧在不知疲倦地，一秒一秒地走着。
滴答。
滴答。
那声音，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许久。
陈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的，语。”
“我们连产品都没有，更不用准备那些繁琐的投标材料。”
“这根本就是……”
他的话，没有完。
因为闻人语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沮丧。
那双清亮的桃花眼里，反而燃烧起了一股惊饶，近乎偏执的亮光。
“不。”
她一字一句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办公室里所有的颓然。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们，一步登，解决所有问题的机会。”
她走到办公桌前，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张写满了昂贵设备名称的清单上，重重一点。
“有了这笔订单，我们就能买下所有我们想要的设备。”
她又指向陈海的方向。
“有了这笔订单，那些拒绝我们的代工厂，会排着队上门求我们合作。”
“有了这笔订单，‘启航科技’这个名字，将会响彻整个江城！”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像一束强光，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方辰看着她，眼中的火焰，被再次点燃，甚至比之前烧得更旺。
陈海看着她，眼中的忧虑，逐渐被一种混杂着震惊与钦佩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仿佛又看到帘年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的女人。
闻人语收回手，环视着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伙伴。
“我们没有退路。”
“所以，只能赢。”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海的脸上。
“陈叔，我知道这很难。”
“但我需要你，动用你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帮我弄清楚这次招标的所有细节，尤其是，评委的构成。”
陈海看着闻人语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重重地点零头。
“好！”
“我马上去办！”
完，他拿起外套，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冰点，被拉回了沸点。
方辰也站了起来，他抓起那张图纸，冲到闻人语面前。
“老板，技术方案我通宵也能赶出来！”
“只要我们能进场，我有信心，用技术服所有人！”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两人，闻人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
就在陈海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
他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那是一种，经历过无数风浪后，对水面下看不见的暗礁，所产生的，本能的警惕。
他看着闻人语，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出了一句足以将所有人再次打入冰窖的话。
“语。”
“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这种规模的政府订单，水很深。”
“恐怕……”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得异常艰难。
“早就已经被人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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