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云栖”会所,“听涛阁”里沉静的檀香,被一壶滚沸的“雾顶云尖”蒸腾出的甜腻搅得浑浊。
描金堆彩的紫砂壶,端坐在金丝楠木茶盘中央,与周遭刻意堆砌的“风雅”格格不入。
江鸣双手捧着一盏同样描金、俗艳刺目的茶杯,腰身微躬,脸上堆着近乎谦卑的笑,递向主位:“叶少,您尝尝?这是江城本地能拿得出手最好的心意了,虽比不得帝都珍品,也算一方水土的灵秀......”
叶辰并未抬眸。
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紫檀扶手光滑的包浆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如同某种无声的计时。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博古架上,那里立着一件据称四百年的官窑青花缠枝莲梅瓶,釉色浮艳,画工匠气,新仿的贼光刺眼。
“江总费心。”
叶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轻易刺破了江鸣刻意营造的热络,“江城水土,自有其‘独特’之处。譬如这‘灵秀’,便与帝都的沉厚,迥然不同。”
他语气平淡,目光终于从赝品上移开,落在江鸣那张过分热切的脸上。
眼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潭,不起波澜,却令人本能地感到寒意。
江鸣递茶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笑容如同劣质面具般僵了一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讪讪收回手,干笑两声:“叶少慧眼!江城地方,底蕴自然不能与帝都相提并论......不过,地方也有地方的好处,安稳!清净!尤其适合......”
他话锋一转,眼中适时流露出几分“为人父”的关切与“无奈”,“尤其适合年轻人静心求学。女佳苑,在江城一中就学,性子是骄纵了些,但心思还算纯净,不像帝都那些圈子里的孩子,年纪便心思深沉......”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叶辰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前些日子,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失格者’事件,可把她吓得不轻。回来直那场面邪性得很,尤其是那个叫夜溪的丫头,黑发变白发......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您,这种来历不明、能力诡异的‘异常’,留在普通学校里,多危险?万一哪失控......唉,我们这些做家长的,真是提心吊胆啊。”
“不知叶少......”
叶辰指尖的叩击声停了。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杯,指腹不经意地擦过杯沿一道描金,金粉微沾指尖。
他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打着旋儿的浑浊茶汤,声音听不出喜怒:“江总爱女心切,可以理解。不过,‘异常’与否,自有四大管理局定论。贸然贴标签,徒增恐慌,非智者所为。”
他抬眼,目光轻轻落在江鸣脸上,“令爱......受惊了?”
那目光平静,却让江鸣心头猛地一紧。
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孩子胆子,回来念叨了几句。叶少教训得是,是我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了!”
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恰在此时,包厢厚重的红木门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
三声,节奏精准,带着特有的分寸福
侍者推开门。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藏蓝衣装的身影立在门口,脸上挂着权力场中千锤百炼出的、标准而圆融的笑容。
“哎呀!叶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解峰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大步流星走进来。
他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略显局促的江鸣,最终热切而恭敬地落在主位的叶辰身上,仿佛江鸣只是背景板。
“刚在隔壁协调江城几处异能训练场的资源配额,听服务生提起叶少您大驾光临江城,这不,厚颜过来拜见!万望叶少莫怪唐突!”
他笑容可掬,姿态既不过分谦卑,也保持了足够体面,熟稔地拉开叶辰下首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
叶辰的目光在何解峰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张脸......有点模糊印象。
帝都某次无关紧要的会上,后排角落,发言时语出惊人,提过什么激进主张?
具体早已湮灭。
一个试图靠极端言论搏出位的中层?
名字......何......什么?
思绪如微风掠过水面,未留痕迹。
“何代表。”叶辰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带着无形的冰膜,“江城公务,琐碎劳神。”
“不劳神!不劳神!能为叶少分忧,是解峰的福分!”
何解峰受宠若惊般连连摆手,顺势接过江鸣立刻殷勤递来的新茶杯,看也不看那劣质茶汤,仰头便是一大口,如同饮下琼浆,“好茶!江总用心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向前倾,神情瞬间切换为下级汇报要务的“凝重”与“诚恳”:
“叶少您明鉴,江城近来资源这块确实吃紧。尤其是几个边防重镇的转运枢纽,对高纯度稳定晶核和星陨钢的需求简直是嗷嗷待哺。我们这边协调运输通道、保障配额,压力山大啊!”
他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语气带着痛心疾首的“大局副:“偏偏内部还出了那种无法掌控的‘异常’事件。”
“多少精干力量被拖在江城调查?耗费的资源更是海量。结果呢?查无实据。这些资源,这些人力,若是能及时投放到前线,加固防线,该是多大的助力?”
“叶少,您,这种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是不是该当机立断,彻底拔除?资源,就该用在刀刃上,确保我们门户的安稳,您是不是?”
叶辰没有回应。
包厢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无声无息。
姜叔的身影立在门口。
深灰衣着,一丝不苟。
然而此刻,他惯有的平静面容上,覆着一层山岳般的凝滞。
他的目光,带着千钧重压,穿透了何解峰的身影和江鸣的笑脸,如同两道冰锥,精准地钉入主位叶辰的眼底。
包厢内空气瞬间冻结。
江鸣端茶壶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冻死在脸上。
何解峰激昂的陈词戛然而止,忧国忧民的表情凝固。
这老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辰悬停在扶手上方的指尖,凝滞不动。
他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迎上姜叔的目光。
无声的惊雷在两人视线交汇处炸响,一种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沉重信息瞬间传递。
姜叔没有走进。
他立在门边阴影里,身形微侧,确保只有叶辰能清晰看到他腰际以下极其隐蔽的动作。
他的右手,自然垂落身侧,拇指与食指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隐蔽地蜷曲、交叠,做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手势。
同时,他的嘴唇在阴影掩护下,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翕动,无声地传递着最后的两个字:【......殉族。】
叶辰的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收缩成针尖。
搭在紫檀扶手上的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如同沉睡的怒龙猛然贲张、凸起。
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描金茶杯,杯盖与杯身之间,发出一声细微却尖锐到刺破死寂的“咯嘣”脆响。
一道清晰狰狞的裂痕,瞬间贯穿了薄脆的杯盖。
滚烫浑浊的茶汤,从裂痕中汩汩渗出,沿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蜿蜒而下,烫得皮肤瞬间泛红,他却浑然未觉。
包厢内,死寂如墓。
何解峰和江鸣只看到姜叔无声出现,叶辰动作骤停,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过度导致杯盖裂开,茶水溢出。
不明所以,只觉得一股无形无质、足以碾碎心肺的恐怖重压扼住了所有饶咽喉。
何解峰心中疑窦疯长,强压惊骇,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叶少,这杯子......”
“何代表!”叶辰的声音陡然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近乎实质的威压,瞬间将何解峰后面的话冻结在喉咙里。
何解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眼中只剩惊骇。
叶辰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眼眸深处,方才瞬间爆发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入万丈冰渊,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对平静的寒潭。
所有的情绪冰封,只剩下令人骨髓发冷的沉寂。
但这沉寂,比地狱的咆哮更令人窒息。
他看也未看何解峰和江鸣,目光如同扫过尘埃,掠过桌上那摊迅速冷却的浑浊茶渍和杯盖上狰狞的裂痕。
“江总,”叶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缓缓起身,挺拔的身影在包厢内投下巨大的、无形的阴影。
“茶凉了,能帮我,换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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