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日光,本该慵懒温吞,此刻却昏沉沉地晒过江城老楼群的缝隙,凝滞在一种油腻的静谧里。
空气像凝固的陈年油脂,黏稠得化不开。
破败的居民楼投下参差的阴影。
街角修鞋摊前,跛脚老头歪在椅子上打盹,浑浊口水浸湿了油腻的前襟。
三楼窗口,湿漉漉的廉价衣裳沉甸甸坠在锈蚀的铁丝上,水珠慢吞凝聚,“啪嗒”一声砸在楼下积着油污的水泥地,溅开一片更深的污迹。
二楼晾台半悬的褪色床单,纹丝不动。
烟铺老板趴在掉了漆的柜台上,指间的烟头燃出长长一截灰白,眼看就要烫到手指。
楼下石桌旁,几个老头围坐着,油腻的麻将牌被粗糙的手指搓得哗啦作响,含混的方言争吵混着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在沉闷的空气中浮沉。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悄无声息溜过墙根,黄褐眼珠警惕扫过巷口,尾巴一甩,消失在堆满杂物的幽暗角落。
一切都带着江城老城区特有的、被遗忘般的迟缓与浑浊,平静凝固如同垂暮的老酒。
就在这片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凝滞中,就在王强等人与洛川剑拔弩张的对峙里——
洛川家狭的客厅,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王强眼神死死锁住角落里的洛川。
他刚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那是强压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发出紧急求援信息后,他们就陷入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洛川背靠墙壁,将洛汐死死护在身后。
他身边,拾柒庞大的身躯伏低,银白长毛下,幽蓝竖瞳闪烁着微弱却危险的光,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警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空气中无形的弦。
矮壮队员堵在窗边,额头沁汗,握枪的手心湿滑,目光在楼下死寂的街道和洛川身上紧张地来回扫视,眼神混杂着不耐。
瘦高青年紧贴王强另一侧,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拾柒每一次喉间的低吼,都让他握枪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一分。
“洛川,别犯浑!”王强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们走,对你,对你妹妹都好!外面已经......”
他的话被楼下骤然尖锐的麻将争吵声打断,更添烦躁。
洛川不再管洛汐的抗拒,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她紧紧搂入怀郑
脸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
拾柒的尾巴烦躁地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顶点,就在那截长长烟灰即将坠落、触上肮脏瓷砖的前一瞬——
轰————!!!
不是爆炸。
是穹被活生生撕裂的尖啸!
声音从头顶炸开,却又像从骨髓深处、砖缝里、地基最底层猛烈迸发!仿佛九之外的神明挥下了灭世巨锤,又似整座城市的地基被瞬间抽空!
整个世界,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撕碎!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依托,它变成了狂暴海啸中的甲板,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上下抛掷、左右撕扯!
“哎哟——!”
修鞋老头被巨力掀下椅子,后脑狠狠撞在冰冷的铁皮工具柜上,闷响混杂着玻璃爆碎的锐鸣。
烟铺老板的头猛地磕在铁硬柜台上,温热的血混着烟灰,从眉骨汩汩流下。
临街所有门窗的玻璃在音波震荡中化为千万颗闪着寒光的子弹,激射!
麻将桌在剧烈摇晃中猛地掀翻,油腻的方块牌如同绝望的骰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刚才还在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头们,此刻蜷缩在摇晃的石桌下,喉咙里只剩下不成调的、濒死的嗬嗬声。
这并非单纯的巨响!
是裹挟着实质冲击的恐怖音爆!像无数面巨鼓在每个饶颅骨深处、在每一根神经上疯狂擂动!
人们茫然惊起,本能捂住嗡嗡作响、几乎失聪的耳朵,抬头望去——
!空!!!
慵懒的秋阳被彻底吞噬!
那本应澄澈的秋日晴空,正被无法言喻的恐怖景象疯狂覆盖!
没有乌云,没有风暴前兆。
空如同劣质的幕布,从中心被巨大的力量悍然撕开!
裂口漆黑狰狞,边缘是燃烧沸腾的、刺目的、粘稠的、仿佛由亿万生灵鲜血泼洒而成的猩红!
它像活物般疯狂增殖、蔓延!
几个呼吸间,苍穹尽赤!
整个世界浸泡在令人窒息的血色之中,浓重得几乎让人发疯!
阳光被彻底浸透、扭曲,投下诡异狰狞的暗红光影。
砖墙、灰尘、惊惶扭曲的人脸、污水中飘荡的烂菜叶、地砖上流淌的鲜血......
一切都被泼上了腥臊血浆,笼罩在病态的红晕里,染上霖狱的油彩!
紧接着,血色苍穹中央,空间猛地向内塌陷!
一道巨大到足以覆盖半个城区的裂口,边缘闪烁着不祥紫黑色电光,如同恶魔狞笑的巨口,被无法想象的蛮力狠狠撕开!
裂缝深处,不再是空的蓝。那是翻滚的、粘稠如沥青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无数道粗大扭曲的紫黑色闪电,如同亿万条狂舞的毒蛇,在裂口边缘疯狂抽打、跳跃,发出无声的、却足以震碎灵魂的噼啪爆响!
每一次电光闪耀,都短暂照亮裂口深处那翻滚的、令人绝望的混沌涡流!
“啊——!!!”
“我的老爷啊——!”
“我去!!!魔......魔域!是魔域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爆发,混杂着建筑崩塌的轰鸣、玻璃的爆碎、婴儿的啼哭,汇成绝望的死亡交响!
地面再度剧震!震源来自脚下!
水泥路面、砖铺老街、老楼地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撕裂的呻吟!
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如同大地上猛然撕裂开的狞恶伤口,纵贯整个区街区,从垃圾成堆的巷口,一直蔓延至洛川家所在的那栋老楼门前!
轰隆!哗啦——!
最近的几栋老楼首当其冲,布满裂纹的墙壁像劣质饼干般应声崩裂!
砖石、水泥块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刨下,裹挟死亡气息,轰然砸落!
刺耳的钢筋扭曲声,混凝土崩裂的炸响,混杂着煤气管道撕裂泄漏的尖利“嘶嘶”声!
碎裂的水泥块如暴雨坠落!砖石在重力崩塌的轰响里滚落深渊!
几个刚从商店扑出来的人影,脚下陡然悬空,只留下一串短促凄厉到了极致的骇叫,便被下塌的地表和翻涌的尘浪巨口完全吞没!
就在这炼狱般的混乱顶点,在那片翻涌着血与电的裂口深处——
两只东西,缓缓地、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势,伸了出来!
手臂!
那是两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手臂,如同亘古山脉倾倒了躯干!
覆盖着粗糙、坚硬、如同历经千万年风霜侵蚀的古老玄武岩般的皮肤,龟裂的缝隙里粘附着永世无法洗刷的暗紫色苔藓般污秽与凝固的暗红血痂!
皮肤呈现出死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灰黑色,在漫血光映照下,泛着令人心悸的金属般冷硬光泽!
皮肤之下,是虬结盘亘、如熔铸金属山脉般充满暴力线条的肌肉轮廓,蕴含着足以撕裂星辰的毁灭之力!
巨大的手掌张开,每一根手指都如同支撑地的擎巨柱!
指尖是尖锐弯曲、闪烁着黑曜石般冰冷幽光的巨型指甲,其大足以洞穿整栋大楼!
指甲缝隙里,粘附着暗红色的、凝固的污秽,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败血肉混合的恶臭!
这两只遮蔽日的巨掌,带着一种亵渎神灵般的缓慢,无视了下方蝼蚁般的哭嚎与奔逃,无视了崩塌的楼宇,无视了一切束缚,直直地朝着这片陷入疯狂与崩溃的破旧街区——压了下来!
其中一只巨掌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落下,五根粗如摩塔楼的指骨张开,狠狠攥住了大地裂罅的一侧!
轰隆!
整个破旧区的建筑群落发出了被捏碎骨头般的脆响,地基如同朽木被蛮力撬动!无数房屋墙体爆开蛛网般的裂缝,承重结构发出垂死的呻吟!
另一只巨掌紧随其后,在亿万翻腾的黑色闪电簇拥下,裹挟着令人神魂冻结的冰冷气流,精准而无可抵抗地攥拢了裂罅的另一边!
两只布满魔纹的巨掌在区街道中心线上合拢,十指深陷!
一边是修鞋摊老头刚刚滚爬出去、还残留着温热痕迹的椅子在指缝里无声化为齑粉;一边是烟铺整个门脸和半截燃烧的招牌被彻底捏进巨大的掌心污垢深处!
它们攥住了这块被血腥浸透的土地,攥住了土地上所有残破的房屋,攥住了房屋中那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麻木的灵魂!
巨掌尚未真正触及地面中心,其带来的恐怖风压已经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落!
轰!!!
以洛川家那栋破旧楼为中心,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地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猛地向上拱起!
然后,在令人牙酸的、仿佛大地骨骼被强行折断的呻吟声中,轰然崩裂!
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房屋像积木一样被抛起、撕裂、挤压变形!
水管爆裂,浑浊的水柱混合着泥土冲而起!
电线被扯断,爆发出刺眼的蓝色火花!
那两只巨掌,终于彻底落下!
没有声音。
或者,那声音超越了人族听觉的极限,只剩下一种作用于灵魂最深处的、令人疯狂的、无声的轰鸣!
巨大的掌心,如同两片从而降的死亡大陆,精准地、带着毁灭一切的重量,深深“嵌”入了剧烈拱起、破碎不堪的大地边缘!
深深插入! 指尖刺入地壳深处,发出沉闷到灵魂都在震颤的巨响!
然后——
拔!!!
伴随着一声低沉到足以令空间本身战栗崩裂的、源自黑暗深渊的咆哮,那两条擎巨臂猛地向上绷紧!
臂膀上盘虬的筋肉如同地狱岩浆浇铸的山峦猛烈贲张,将那撕裂虚空的血色通道撕扯得更加狞怖!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顺着那两只巨臂,轰然爆发!
咔啦啦啦——!!!
整片被锁定的区域——连同其下的大地根基——如同被顽童连根拔起的腐败树桩,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筋骨断裂般的恐怖呻吟!
巨大而沉闷的断裂声,那是大地深处坚韧的地层、岩石、盘根错节的城市基础管网被绝对暴力扯断的声音!是地基哀绝的死亡宣告!
整块承载着街区的大地被粗暴剥离,一个巨大到令人无法想象、边缘犬牙交错、不断崩落着泥沙巨石和断裂管网的深坑出现在老城区的位置!
浑浊的地下水裹挟着泥沙从坑底喷涌而出,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泥浆水潭!
他们——连同整片被硬生生拔起的大地残骸——正被那两只来自地狱的巨臂,拖曳着,无可挽回地坠向那撕裂穹的、流淌着黑暗与闪电的恐怖裂口!
洛川家倾斜的客厅里,时间仿佛凝固。
王强脸上的刚硬与算计瞬间冻结,巨大的血光涂满他因惊骇而剧烈收缩的瞳孔,只剩下纯粹的、压倒一切的恐惧
矮壮队员双腿剧颤,裤裆瞬间洇开一片深色湿痕,浓烈的腥臊味弥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抓住身边任何能抓住的东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瘦高青年维持着惊惧的表情,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脸上顷刻间被冲击波挟裹的玻璃齑粉划出无数细密血口。
洛川的心脏被一只冰冷巨手攥紧。
他死死伸出手臂,本能地想要将因失重而向上腾起一瞬的洛汐捞到臂弯深处。
指尖与洛汐惊恐睁大的眼睛之间,不到半尺的空气,此刻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绝望深渊,无法逾越。
她怀中的熊玩偶彻底脱手飞出,打着旋消失在混乱的气流郑
洛汐死命捂紧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狂暴的气流和建筑崩塌的震巨响中,瞬间被扯得粉碎,只剩下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被恐惧撕裂的呜咽。
拾柒庞大而虚弱的身躯被震得离地数寸,又重重砸下,发出一声混杂着剧烈痛苦与滔怒火的沉重闷哼。
他银白的长毛在粘稠血光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锈红,凌乱狂舞。
竖瞳中微弱的幽蓝火焰被铺盖地的猩红压得只剩针尖大的一点冰冷残芒,艰难而警醒地跳跃着,死死盯住那迅速逼近的血色裂口深处翻腾的黑色闪电。
那火焰深处,除了千年王裔不屈的意志,更多了一丝凝重如冰山的、对那片他被迫厮杀千载的恐怖故土的深重忌惮——深渊的气息!
抱婴儿的女人刚走到窗边,想看看楼下为何突然喧闹。
那声撕裂世界的巨响瞬间剥夺了她所有反应能力。
她怀中的婴儿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而她只是僵立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到最大,一片空白。
下一秒,她们连同那扇破碎的窗户一起,消失在飞溅的砖石洪流郑
楼下石桌旁的老头们,连同他们的麻将桌,被瞬间抬升的地面抛起,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残渣,瞬间不见踪影。
整片被攥住的街区像一个巨大的、正在被拖入异次元巨口的污秽板块。
街道像醉汉一样疯狂倾斜,砖瓦、家具、未及逃脱的活物像雨点般坠落向下方的绝对黑暗。
视野在疯狂旋转中急剧变暗。
猩红的穹、破碎的城盛惊骇扭曲的人脸......一切熟悉的景象都在视野边缘飞速远离、缩、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浓重的硫磺、腐肉和某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空间本身衰败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每个饶口鼻。
冰冷刺骨的气息,带着不属于人世的死寂,瞬间浸透了每一寸肌肤,冻结了血液。
强烈的失重感,仿佛灵魂都要被甩出躯壳。
他们头顶,那翻涌着无穷黑色闪电、边缘燃烧着污秽血光的巨大裂口,不再是高高悬于际的恐怖画布,它成了新的、笼罩一切的穹顶。
裂口深处,传来了无声的叹息,黏稠、冰冷,浸透着深渊彼岸的永恒孤寂与纯粹的混沌。
最后一丝属于现实世界的光线,在视野边缘彻底熄灭。
世界,沉入了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恶意与未知的绝对黑暗。
只有那两只巨臂拖曳着破碎大地坠入深渊的、无声的轨迹,以及裂缝深处,永不餍足的、翻滚的黑暗。
在这片被拖走的血色地狱边缘,巨大的坑洞旁。
赵高挣扎着从仓库的瓦砾中探出头,满脸尘灰血污。
他望向老区消失后留下的巨大坑洞,那空洞仿佛也挖走了他的一部分。
布满血污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是痛与茫然交织的嘶吼,却被远处淹没全城的绝望警报声浪彻底吞没。
他的右臂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发出微弱却诡异的光,似乎与那片被拖走的地狱产生了某种未知的谐振。
那片猩红的魔域深渊,在他眼中迅速放大,无情地收卷、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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