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大营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焉耆城外保持着威压与静默。营内，白日里士卒操练的呼喝声与夜晚情报分析的低声讨论交织，形成一种外松内紧的独特节奏。苏定方稳坐中军帐，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耐心等待着各方消息的反馈，并不断调整着手中无形的丝线，操控着西域的局势。
焉耆城内的权力过渡，在唐军的兵威与苏定方时而强硬、时而怀柔的手段下，艰难地进行着。葛逻禄家族虽暂时掌控了局面，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清洗旧王势力、安抚惊恐的百姓、应对暗影秘教残余的暗中骚动，已让他们焦头烂额。
苏定方提出的驻军、开放商路等条款，他们虽百般不愿，却在现实的刀锋下，一点点地妥协。数处关键城门和市集的控制权已暗中移交唐军，大唐的商队开始试探性地重新进入焉耆，带来货物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耳目的观察。那些被救百姓的安置也已妥当，其中几人甚至自愿成为了唐军在城内的眼线。一切都似乎在向着有利于大唐的方向发展，但苏定方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午后，苏定方正与几名将领商议在焉耆城外择险要处先行设立一座型军堡的事宜，既能彰显存在，又能作为后续行动的支点。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异常兴奋的马蹄声，以及哨兵高声的通传：
“报......！将军！长安六百里加急捷报！高昌大捷！”
帐内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高昌！自侯君集奉命出征以来，终于有确切消息传来了！
“快传！”苏定方霍然起身，眼中精光闪烁。
只见一名背插三面红色令旗、风尘仆仆几乎要虚脱的信使，被两名亲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冲进大帐，乒在地，气喘吁吁，却用尽最后力气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铜管，嘶声道：“启禀…将军…高昌…高昌已破！侯大将军…让我军…大捷！这是…战报详情！”
苏定方快步上前，接过铜管，验过火漆封印无误，用力拧开，倒出里面一卷绢帛战报，迅速展开阅读。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定方脸上，屏息凝神。
随着阅读，苏定方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即舒展开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酣畅淋漓的大笑：“好！好一个侯君集！好一个烈焰焚城！哈哈哈！”
他将战报递给身旁迫不及待的副将，副将连忙接过，与几位郎将挤在一起观看，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兴奋的低语和赞叹声。
战报上详细记载了侯君集西征的过程：大军一路西进，势如破竹，但高昌王麹文泰依仗城高墙厚，又得西突厥部分兵力支援，妄图负隅顽抗。侯君集围城后，并未急于强攻，而是采取疲敌之策，日夜骚扰，并暗中筹备。
最终，他利用一场大风气，以投石车集中发射大量火油罐，点燃了高昌城内密集的木制建筑和粮仓，火借风势，瞬间席卷全城，守军大乱。唐军趁势猛攻，一举攻克高昌城！麹文泰惊惧而死，其子麹智盛率残部开城投降。此战，唐军斩俘数万，缴获无算，西突厥援军见大势已去，仓皇北遁。曾经阻断丝路、桀骜不驯的高昌国，至此彻底灭亡！
“哈哈哈！高昌已下，我大唐西域走廊自此畅通无阻！侯大将军立此奇功，陛下必定重赏！”副将兴奋地道。
“更重要的是，西突厥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了部分兵力，如今其国内又逢内乱，我看他们还有何精力再来搅扰西域！”另一名郎将补充道，语气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苏定方笑容收敛，目光扫过兴奋的众将，沉声道：“高昌大捷，确是可喜可贺。此乃陛下运筹帷幄之功，亦是侯大将军与西征将士用命之果。然，诸位切不可因此骄矜自满！”
他走到西域地图前，手指点在高昌的位置：“高昌虽下，然其地民心未附，如何治理，使之真正成为我大唐西进之基石，而非负担，乃是下一个难题。再者，”
他的手指向西移动，点在西突厥广袤的疆域上：“西突厥内乱，于我而言，既是机遇，亦是隐患。机遇在于，我可趁其无力南顾之机，全力经营高昌、焉耆，稳固西域东部；隐患在于，一旦其内乱决出胜负，无论新汗是谁，为巩固权威，都可能再度南侵，届时战火必将更烈！”
众将闻言，兴奋之情稍抑，神色重新变得肃然。
“将军所言极是。”副将点头，“那我等当下该如何应对？”
苏定方沉吟片刻，道：“第一，立刻将高昌大捷的消息，以最隆重的方式通告全军，鼓舞士气！同时，将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焉耆城内的葛逻禄家和各方势力，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看到，对抗大唐的下场！”
“第二，以祝贺高昌大捷、共襄盛举为名，催促葛逻禄家加快履行条款，特别是驻军和商路管理权的移交。如今高昌已平，我大军后顾无忧，他们对我们的价值需要重新评估，态度也可更强硬一些。”
“第三，加大对西突厥内乱情报的收集力度。我们要知道，到底是乙毗咄陆更强，还是那个乙屈利失乙毗可汗之子更得人心？各部族倾向如何？这关系到我们未来的西方战略。”
“第四，”苏定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高昌一下，通往更西方的道路已然打开。龟兹、于阗、疏勒、甚至更远的粟特诸国，都需重新遣使联络，宣示大唐威德，试探其态度。西域，不能再是一个个孤立的据点，而要连成一片网！”
“末将等遵令！”众将轰然应诺，眼神火热。高昌的捷报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更大的蓝图和功业。
军务会议结束后，苏定方拿着高昌战报的副本，再次来到了医疗营帐。
裴行俭的气色又好上了许多，已能在帐内缓缓踱步，手中依旧拿着那面铜镜，镜面上的裂纹似乎又淡了一些。清虚子正在指导他一些导引吐纳、温养神魂的法门。
见到苏定方进来，两人停了下来。
“将军今日气色甚佳，可是有喜事？”裴行俭敏锐地察觉到苏定方眉宇间的振奋。
“哈哈，守约眼光还是这么毒辣。”苏定方笑着将战报递给他，“看看吧，侯大将军送来的好消息。”
裴行俭接过战报，快速浏览，清秀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和钦佩：“侯大将军用兵如神，烈焰焚城，真乃奇计！高昌一下，西域格局为之大变矣！”他随即又微微蹙眉，“只是……火攻破城，伤亡必重，恐伤和，亦有损城池……”
苏定方叹道：“战争便是如此，慈不掌兵。侯大将军选择最快、代价最的方式解决问题，无可厚非。后续安抚治理，才是关键。”他看向裴行俭，“你恢复得如何？高昌已下，西突厥内乱，陛下西域战略的下一步即将展开，我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感受了一下体内日渐充盈的力量和愈发凝练的精神，自信地道：“将军放心，再有三五日，行俭便可复原如初，甚至……感觉经此一劫，神魂之力似有精进。”
“好！”苏定方大喜，“如此甚好！待你痊愈，有许多大事要交予你办。与西方诸国的联络，非你这样的文武全才不可。”
这时，清虚子忽然开口道：“苏将军，高昌捷报固然可喜，然贫道观此战报，提及西突厥援军北遁，其方向……似乎并非直接返回牙帐，而是绕向了西北方的可汗浮图城方向。”
苏定方目光一凝：“道长的意思是？”
清虚子捋须道：“西北方，煞气尤重。那支败军，或许并非单纯溃退，其动向恐与西突厥汗位之争有所关联。将军若欲深入了解西突厥内情，或可从此处着手调查。或许，那支败军之中，便有可供利用之机。”
裴行俭闻言，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铜镜。镜面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丝。
苏定方看着地图上可汗浮图城的位置，又看了看裴行俭和那面似乎有所感应的铜镜，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彻底成型。
或许，裴行俭重返战场的第一站，并非繁华的西域城邦，而是那西北方煞气翻涌的戈壁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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