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方向的雷霆之师已然派出，如同利剑出鞘，直指隐藏在荆山深处的邪祟巢穴。然而，帝国的中枢并未因此停止运转，相反，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役，正在朝堂之上、州郡之间紧锣密鼓地进校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与往日肃杀凝重的军事部署截然不同，显得略微活跃，却也暗流涌动。百官山呼已毕，按序站定，许多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房玄龄与杜如晦。谁都知道，这两位陛下最倚重的宰相，近日正全力推行那石破惊的《氏族新志》，其动静之大，丝毫不亚于一场军事行动。
果然，在几件日常政务奏报之后，李渊的目光便落到了房玄龄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注：“房卿，《氏族新志》推行已有时日，各地情形如何？可有何梗阻？”
房玄龄应声出列，手持玉笏，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润沉稳，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振奋交织的痕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启奏陛下。自《氏族新志》颁布下以来，臣与杜相及吏部、礼部同僚日夜督促，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新政已初见成效。”
“其一，于科举一道，今岁州郡贡举，寒门士子入选人数，较之往年，已有显着提升。如山东道、河北道，寒门入选者皆增三成以上。许多州郡刺史、县令因恐考课不利，确已开始用心搜罗荐举本地寒门才俊，虽其中不乏应付之举，然风气已渐开。”
“其二，吏部铨选，已初步按《新志》精神，将‘荐才’与‘实绩’列为考功重中之重。近日擢升之数位州司马、县令，皆乃出身寒微却政绩卓着者，于地方反响颇佳，寒门官吏为之振奋。”
“其三，弘文馆下‘育才院’已然筹建，馆舍初步选定，章程细则亦已拟定。首批学员遴选之事，各地已开始上报人选，虽名额有限，然下寒门学子闻之，皆奔走相告，视为通之阶，对陛下感恩戴德之言，不绝于耳。”
房玄龄的汇报条理清晰，列举的数据和事例也颇为鼓舞人心。不少出身寒门或倾向于新政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激动的神色。
然而，李渊却并未立刻表示赞许，他目光深邃，淡淡问道：“哦？皆是佳讯？莫非这撼动百年积弊之事，竟无半点阻力？”
房玄龄闻言，脸上那丝振奋稍稍收敛，露出一抹苦笑，躬身道：“陛下明察万里，洞若观火。阻力……自是极大。”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了几分：“新政虽利国利民，然终究触动了诸多高门望族之根本利益。其反扑之势，虽非明目张胆，却如暗潮汹涌，无处不在。”
“其之一，阳奉阴违。许多州郡官员，本身便出身世家，或与世家关联密牵于推行新政时，或拖延塞责，或曲解条文，或表面应承，实则依旧优先擢拔亲族、故旧。寒门士子即便被荐举，于铨选时亦常遭刻意刁难，寻由黜落。”
“其之二，舆论攻讦。近日市井坊间，乃至某些文人聚会之中，渐有流言传出。或讥讽新政‘重才轻德’，‘恐引人骤进’；或诋毁寒门子弟‘缺乏教养’，‘难堪大任’；更有甚者，暗中散播谣言，言陛下此举乃为打压关东、江南士族，欲挟强干弱枝’之策，挑拨地域矛盾，其心可诛！”
“其之三，经济掣肘。各地育才院筹建，需钱粮土地。然地方官府往往诉苦经费不足，而某些世家大族则暗中串联，或抬高建材物价，或阻挠土地划拨，或威胁工匠不得受雇，致使育才院建设步履维艰。”
房玄龄每一条，朝堂上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脸色便不自然一分，有人眼神闪烁，有人面露冷笑，有人则低头掩饰神色。而寒门官员则大多面露愤慨之色。
此时，杜如晦猛地踏前一步，与房玄龄并肩而立。他性格刚直锐利，不像房玄龄那般含蓄，直接接口道，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房相所言，句句属实！更有甚者，臣近日查阅各地诉状，竟发现已有数起寒门吏因秉公执法、触犯当地豪强利益，而遭诬陷构害，乃至锒铛入狱之案例！此乃杀鸡儆猴，赤裸裸的报复！若此风不止，新政何以推行？陛下威何在？！”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世家官员，继续道：“还有那育才院！区区一座学舍，竟有地方豪强敢扬言‘若让寒门子入了此院，便断其周边水源’！其嚣张气焰，简直无法无！臣以为，对慈公然对抗朝廷、破坏新政之顽劣之徒，必施以重拳，严惩不贷！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宵，不足以彰显陛下革新之志！”
杜如晦的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顿时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世家官员脸色变得难看，却无人敢在此刻出头反驳。
龙椅之上，李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他早已料到新政推行绝不会一帆风顺，却也没想到对方的反扑来得如此迅速和多样。
“看来，朕的《新志》，是戳到某些饶肺管子了。”李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玄龄所言，乃阳谋之阻，尚可理解。克明所奏，已是狗急跳墙，触犯律法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身上：“刑部，大理寺。”
两位司法高官立刻出列：“臣在！”
“杜爱卿所奏之案，给朕立刻彻查！若属实，无论涉及何人，背景如何，一律从严从重处置！朕要看到人头落地，以正视听！”
“臣遵旨！”两人心头一凛，连忙领命。皇帝这是要借几颗人头，来为新政立威啊！
李渊又看向御史大夫：“御史台加大巡查力度！重点监察各州郡推行新政是否得力，有无阳奉阴违、敷衍塞责之举！凡有发现，即刻弹劾！”
“是！”
最后，他看向房玄龄和杜如晦，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玄龄，克明。推行新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阻力越大，明我们做得越对！不必因些许魑魅伎俩而动摇心志。”
“至于经费土地之事……”李渊冷笑一声，“朕看某些人家资亿万家财，田连阡陌，想必是愿意‘捐输’一些，以助朝廷培育人才、稳固社稷的。此事，朕会让百骑司‘协助’户部，去与那些大族‘好好商量’。”
这话里的意思，让不少世家出身的大臣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陛下这是要明抢了啊！而且还是让那群阎王般的百骑司上门“商量”！
“新政，必须推行下去！”李渊斩钉截铁，为今日的朝议定下基调，“而且要更快，更彻底！要让下人看到，朕的决心，不会因任何阻力而改变！寒门才俊之晋升通道，必须畅通！此乃大唐万世之基业，谁挡，谁就是大唐的罪人！”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响在每个饶心头。
“臣等谨遵圣谕！”房玄龄与杜如晦深深躬身，心中底气大增。
“退朝！”李渊拂袖起身，不再多言。
朝会散去，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大殿。寒门官员扬眉吐气，步履轻快；而许多世家官员则面色阴沉，三三两两低声议论，忧心忡忡。
李渊回到两仪殿，脸上的威严稍敛，却依旧凝重。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终南山的方向，荆州的事情尚未落定，朝堂内的斗争又起波澜。
“陛下，”内侍监悄声上前，“可是在忧心新政阻力？”
李渊摇了摇头，目光深远：“阻力，朕从未怕过。朕是在想，这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百年，其能量确实不容觑。他们今日可以散播流言，掣肘新政，他日……是否也会有人，因利益受损，而与那些终南山、荆州之类的邪魔外道，暗通款曲？”
内侍监闻言，悚然一惊，不敢接话。
李渊沉默片刻，缓缓道：“传令暗卫，对那几个跳得最欢、家族势力最盛的……多加‘关注’。朕要知道，他们除了在朝堂上使绊子，私下里，还在做些什么。”
“是。”内侍监低声应道，悄然退下。
新志初显，锋芒已露。然而阳光之下的争斗与阴影之中的勾结，仿佛一体两面，共同构成了这帝国转型期的汹涌暗流。李渊深知，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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