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转瞬即逝。
这一个月里，整个长安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与期待。佛道两家，乃至百家学派，都为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御前论法”卯足了劲。弘文馆特意清空了最大的“明伦堂”，加以改造，设下高台，布下扩音阵法（墨工坊与格物院联手的成果），静待这场思想界的盛事。
论法当日，明伦堂外人头攒动，获准旁听的官员、学者、乃至部分表现优异的弘文馆学员，早早便等候入场，议论纷纷，猜测着今日胜负。堂内，气氛庄重肃穆。高台之上，帝座空悬。台下，分列左右，左边以慈恩寺方丈为首，坐着数位佛门高僧大德，人人宝相庄严，手持念珠，身后隐约有柔和愿力流转，显得光明祥和。右边则以楼观道袁守诚真人为首，一众道门耆老正襟危坐，气息渊深，身旁案几上摆放着丹炉、符箓等物，透着玄奥气息。其余百家代表，则坐在稍后位置，同样跃跃欲试。
时辰一到，钟磬齐鸣。
“陛下驾到......！”
内侍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起身垂首。
李渊身着玄色常服，龙行虎步而至，登上高台，于帝座落座。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让所有人都心神一凛。
“平身。”
“谢陛下！”
众人落座，目光齐刷刷聚焦于高台之上。
李渊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今日论法，非为口舌之争，乃为求真务实，探求救国济民之道。规则很简单：佛道百家，皆可阐述己方学之要义，及其于当下时局之应用价值。可相互诘难，但需有理有据，不得人身攻击。最后由朕与几位重臣，根据其实用性、可行性，评定高下。开始吧。”
话音落下，场中静默了片刻。最终，慈恩寺方丈率先起身，他双掌合十，向李渊微微一礼，声如温玉，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阿弥陀佛。陛下，诸位道友。我佛门之要，在于明心见性，度化众生。如今时局维艰，众生困苦，惶惑不安。我佛门愿以慈悲之力，安抚民心，凝聚善念。于各州府开设法坛，宣讲《金刚》、《楞严》等经典，使百姓知因果，懂善恶，心安则民稳，民稳则国固。此乃固本培元之上策。且我佛门愿力，虽不及灵气玄妙，然汇聚众生虔诚之念，或可滋养山河，潜移默化间，亦能弱化邪祟，此乃‘人间净土’之道。”
他话语平和，却直指根本，强调民心稳定和国家根基，符合传统治国理念，引得不少官员暗自点头。
方丈话音刚落，袁守诚真人便冷哼一声，长身而起，拂尘一摆：“方丈所言，虽是老生常谈，然空泛无力！安抚民心？如今妖祟频出，边患不止，空谈心安，可能让百姓不被邪祟所害？可能让将士刀枪不入？我道门之要，在于把握阴阳，夺地造化！如今虽仙路暂阻，然丹鼎符箓、阴阳五行之理犹在！陛下倡气血龙气之道，我道门愿倾尽所学，研强身之丹，绘辟邪之符，布守护之阵！此乃实实在在护佑众生、强军强国之力！岂是空口愿力所能比拟？”
他话语铿锵，充满自信，直接针对佛门的“空泛”，强调实际效用，尤其契合李渊正在推动的革新方向。
慈恩寺方丈面色不变，淡然回应：“袁真人此言，未免看了人心之力。民心所向，即为大势。若人人向善，邪祟自无滋生之土壤。更何况，愿力之妙，非是虚无。此前救治将士，愿力护持之功，真人莫非忘了？倒是真人那虎狼之丹，险酿大祸，若非愿力中和，恐已造下杀孽。道法虽厉，然过刚易折，非是苍生之福。”
这话戳到了袁守诚的痛处，他脸色一红，厉声道：“哼！若无贫道灵丹先激发其生机，便是万丈愿力，又岂能护住空壳？非常之时，自当用非常之法！我道门亦有雷霆手段，斩妖除魔，护国安邦，岂是一味温和所能成就？倒是佛门，只知一味忍让包容，若遇冥顽不灵之邪魔，莫非也要感化不成？”
“阿弥陀佛，佛亦有金刚怒目。然怒目之目的，仍在降服其心，而非毁灭其形。袁真人可知‘杀孽’太重，有伤和，亦会反噬己身？”
“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无私，何来反噬？唯有力量才是永恒！若非如此，陛下又何须革新工部，强军备战？”
两人越争越激烈，从具体手段上升到哲学理念，一个强调心性修为与潜移默化，一个强调力量获取与实用效能。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亦深感两者理念之迥异。
百家代表中也有人加入战团。一位墨家子弟起身，朗声道：“二位之言，皆有道理。然则，无论是民心还是力量，皆需落到实处。我墨家兼爱非攻，亦重工巧守御。如今机关之术，亦可借助地脉之力，造‘连山铳’、‘驮山’巨兽，此乃实实在在之力，既可御敌，亦可助民，岂不胜过空谈？”
一位法家代表则冷声道：“民心需律法引导，力量需制度约束。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无严刑峻法，再强的力量也可能祸乱国内，再多的善念也可能被奸人利用。陛下设立镇异司，便是此理！”
一时间，明伦堂内百家争鸣，各种思想激烈碰撞，精彩纷呈，却又谁也无法彻底服谁。
李渊始终端坐其上，静静聆听，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依旧难分高下。佛门道理正大，却失之空泛；道门手段凌厉，却失之险峻；其余各家亦各有长短。
午后论法再开，气氛更加白热化。袁守诚见久攻不下，决心祭出杀手锏。他再次起身，朗声道：“陛下，空谈无益。贫道近日参悟龙气之妙，于丹道一途又有心得。愿当场开炉，炼制一炉‘龙血益气散’，搐虽非逆改命，却能大幅提振气血，增强体魄，于军中将士大有裨益！请陛下与诸位一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当场炼丹？这可是要真刀真枪见真章了！
慈恩寺方丈眉头微皱，佛门不善蠢，似乎落了下风。
李渊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颔首道：“准。”
很快，一尊巧精致的丹炉被抬上。袁守诚屏息凝神，引动地火，投入各种药材，手法娴熟，更有一缕微弱的龙气（得自李渊特许）被引入炉郑丹炉很快轰鸣作响，药香四溢。
众人屏息以待。然而，就在丹成前夕，异变再生！那丹炉突然剧烈震动，炉内气息变得极不稳定，竟隐隐有炸炉之兆！袁守诚脸色大变，全力压制，却似乎力有未逮！
就在此时，慈恩寺方丈忽然双掌合十，低眉诵经。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愿力如同无形之手，轻轻笼罩住那躁动的丹炉，并非强行压制，而是以一种奇妙的韵律抚平那狂暴的能量。
袁守诚一愣，趁机全力操控，终于稳住沥炉。
片刻之后，丹成开炉，虽然成丹只有寥寥数颗，且色泽略显黯淡，但终究是成功了！药效或许不如预期，但确确实实是蕴含了龙气与地火之力的灵丹！
袁守诚松了口气，复杂地看了方丈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方丈却微微一笑，起身道：“恭喜袁真趣成。可见万物有灵，即便是炼丹之事，亦需心怀平和，而非一味强求。我佛门虽不炼丹，却亦有强身健体、凝神静气之法。”
他顿了顿，面向李渊，抛出了一个更惊饶提议：“陛下，贫僧近日观长安龙气日渐旺盛，然刚猛有余，柔韧不足，于滋养万物、调和阴阳略有欠缺。贫僧愿率僧众，于皇城四角设下‘金刚禅阵’，以精纯愿力为引，尝试调和龙气，使其更加圆融浑厚，或能潜移默化，福泽更广，甚至……提升陛下所倡导的气血、丹道之法之成功率。”
调和龙气？福泽更广？提升成功率？
这个提议比炼丹更加惊人，直接触及鳞国的核心力量！就连李渊，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袁守诚更是失声喝道：“不可！龙气乃国之根本，岂容外力轻易干涉？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方丈此举，未免太过冒险！”
方丈平静道：“非是干涉，而是滋养与调和。如同园丁灌溉花木，并非改变花木本性，而是助其更好生长。贫僧愿立下军令状，若阵法有损龙气分毫，贫僧愿领任何责罚！”
“你……！”
眼看争论又要升级，李渊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方丈之议，颇有新意。袁真人之忧，亦不无道理。”
他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目光扫过佛道众人，以及全场学者。
“今日论法，朕甚欣慰。见尔等皆能与时俱进，为帝国献策献力。佛门之愿力，中正平和，于安抚民心、稳固根基确有奇效，若能调和龙气，更是功在千秋。道门之丹术，凌厉精进，于强军强国乃是急所，不可或缺。墨家之机关，法家之律令，皆有其用。”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尔等可知，为何朕要大力推行工部革新、农学大兴、医道昌盛？”
众人静默，聆听圣训。
“因为，无论是佛法、道术、还是百家之学，其根本，当在于‘人’！在于让这大唐的每一个子民，都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病痛之苦，不受外敌之欺！在于让这人间，真正成为乐土！”
“佛法慈悲，若能令百姓心安，减少纷争，便是大善！”
“道术玄妙，若能强健将士体魄，斩妖除魔，便是大功！”
“机关精巧，若能节省民力，富国强兵，便是大德！”
“律法严明，若能保境安民，维护公正，便是大道！”
“朕不在乎尔等是佛是道，是墨是法！朕只在乎，尔等之学，能否让这大唐更强，让这百姓更好！”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聋发聩，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以往的门户之见、教义之争，在皇帝这“实用至上”的最高原则下，似乎都显得狭隘了。
“方丈欲设阵调和龙气，朕准了。但需在镇异司严密监控之下进行，循序渐进，若有任何异常，立刻停止！”
“袁真趣术精进，朕心甚慰。但需更重稳妥，减少风险，朕要的是能量产惠及军士的良药，而非一两次的奇迹！”
“尔等百家，皆需以此为准，将尔等之学，落地实处！”
“今日论法，没有输赢。”李渊最终定调，“唯有契合时代，造福大唐者，方可为显学！望尔等共勉之！”
罢，李渊起身离去，留下满堂深思的众人。
佛道之争并未结束，但却被李渊巧妙地引导向了更为务实的竞争轨道上。而他所提出的“以人为本”、“实用至上”的原则，也成为了未来大唐各项政策乃至思想争论的基石。
经此一辩，弘文馆内的风气为之一新，少了许多空谈，多了更多实干。
而袁守诚回到道观，看着那尊九幽鼎，回想陛下的话语，再想到那日佛门愿力助他成丹的情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或许……道门的龙虎丹术，未必不能……借鉴一丝佛门愿力的中和之道？
思想的壁垒，在现实的需求下，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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