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罡昏迷中的呓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几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在李渊心中荡开了层层叠叠、晦暗不明的涟漪。“九重阙”、“紫微偏”、“影附凰翼”、“火克金”、“裴门深似海”……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却不知对应着哪一扇通往真相或更深迷雾的门。
李渊将那张写着谶语的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有些东西，不需要留下痕迹，只需刻在脑子里。他下令李淳风严守秘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房杜。有些猜测，在证实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调查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继续推进。遵照李渊“讲究章法”的旨意，戴擘李君羡等人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外围证据的搜罗和对中下层官吏的审讯上。然而，阻力无处不在。调查进度明显慢了下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泥沼里。
兵部那条线，在王敬直死后似乎彻底断了。所有相关经手人员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推一切依规章办事，有批文印鉴为凭，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至于那所谓的“密令”，更是死无对证。调查陷入了僵局。
资金流向的核查同样艰难。河东裴氏与李孝恭旧部相关的产业，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明面上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所有可疑的资金往来，在最后一步都被巧妙地洗白，变成了看似合法的商业投资或借贷。裴氏甚至主动开放了几处无关紧要的产业账目供核查，姿态做得十足，反而让办案人员有些束手束脚。
朝堂之上，那种微妙的压力愈发明显。以侍中陈叔达、礼部尚书李纲为首的一些老臣，开始更频繁地上书，或迂回或直接地劝谏陛下“宜静不宜动”，“恐生大变”。甚至连一向低调的宗正卿、任城王李道宗，也在一次私下奏对中，委婉地表达了部分宗室成员对此案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的忧虑。
“陛下，”一次常朝后，裴寂甚至主动留到最后，颤巍巍地走到御阶下，语气沉重而诚恳，“老臣深知陛下彻查逆案之决心，亦知如今流言纷扰，或有牵涉裴氏之处。老臣在此立誓，裴氏满门忠烈，绝无不臣之心！若族中真有不成器之子弟卷入其中，老臣绝不姑息，定亲自绑送有司！然……陛下，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恐非社稷之福。还望陛下……念在江山初定，稍存体面，勿使功臣寒心呐。”
他言辞恳切，几乎老泪纵横，将一个顾全大局、却又饱受委屈的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李渊看着这位从晋阳起兵就跟随自己的老伙计，目光深邃，难以捉摸。他亲自步下御阶，扶起裴寂，温言安抚：“裴监多虑了。朕岂会疑你？查案乃是为了廓清朝纲，还清白者以清白。卿乃国之元勋，朕心中自有分寸。”
一番君明臣贤的场面话，得滴水不漏。但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彼此都能看到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然而，就在这看似僵持不下、各方力量暗自角力的关键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以一种暴烈而诡异的方式，打破了僵局！
是夜，长安城西市，靠近漕渠码头的一处大型货栈突然起火！时值秋季，干物燥，夜风又急，火借风势，瞬间便吞没了连绵的仓房。冲的火光将半个长安城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百姓惊起，登高远望，只见西市方向浓烟滚滚，烈焰翻腾，如同地狱火海。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火势极其凶猛，绝非寻常火灾。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水泼上去竟发出“嗤嗤”的怪响，反而烧得更旺！甚至有目击者信誓旦旦地，在火光中看到了扭曲的、非人形的影子在尖啸舞动！
“妖火！是妖火啊！”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市民中蔓延。
京兆尹、金吾卫、乃至武侯铺的救火人员赶到现场，却对这诡异的火势束手无策！
消息第一时间报入皇城。李渊被紧急唤醒，闻报后脸色骤变。“西市货栈？何处货栈？何人所有？”
当值的内侍监声音发颤：“回大家，起火的是……是‘永昌隆’货栈，其东主……其东主登记的是洛阳商人，但百骑司此前暗中标注，此货栈与……与裴氏家族一位远房管事有关联，也是扬州案资金流向的可疑节点之一！”
李渊眼中精光爆射！又是裴氏！而且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失火？还是无法扑灭的妖火？
“李君羡呢？！”
“李统领已闻讯带人赶赴火场！”
“传朕旨意：命李君羡全力救火，查明火因！命镇异司立刻派人前往，扑灭妖火！命左右监门卫加强皇城及各门守备，全城宵禁，无令不得妄动！”
“召房玄龄、杜如晦、戴胄即刻入宫！”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李渊穿戴整齐，大步走出寝殿，望向西市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绝不是意外！这是毁灭证据！甚至是对他、对朝廷的公然挑衅！
火场这边，已是一片混乱地狱。
热浪灼人，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房屋倒塌声、人们的惊呼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寻常的水龙车根本无法靠近那幽蓝色的诡异火焰。李君羡指挥着百骑司的好手和武侯们拼命疏散周边百姓，阻断火势蔓延，但对核心区域的烈焰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数道身影疾驰而至，正是李淳风带着镇异司的修士赶到。他们一眼便认出这火焰中掺杂着浓郁的邪术能量！
“是‘幽冥磷火’！凡水无用！布‘玄水阵’！”李淳风临危不乱，厉声喝道。
镇异司修士们立刻行动，几人一组，占据方位，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道道水蓝色的光华从他们身上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符文网络，缓缓压下。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迅速凝聚，化作倾盆大雨，精准地浇向那幽蓝火焰。
“嗤——啦——！”
刺耳的声响如同烧红的铁块放入冰水，大量的白汽蒸腾而起。那诡异的幽蓝火焰遇到这蕴含破邪法力的玄水之雨，终于开始渐渐减弱。
李君羡抓住时机，大吼道：“快！趁现在！组织人手，开挖隔离带！能抢出多少东西是多少！”
兵士和壮丁们冒着高温和浓烟，拼命挖掘。就在火势即将被玄水阵彻底压制下去的那一刻，一座即将被烧塌的库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紧接着，无数燃烧着的、奇形怪状的物品从库房中迸射出来！
“心！”李淳风大喊。
人们纷纷躲避。李君羡眼尖，看到几件未被完全烧毁的物品飞落到自己不远处的地上，依旧冒着诡异的青烟。他一个箭步上前，不顾灼烫，用刀尖迅速挑开。
那是半截刻满了符文的金属臂铠，材质非金非铁，透着邪异的气息；几块烧得变形的、类似百汊湾工坊见过的生物组织残片；还有一口裂开的箱子，里面洒出不少黑乎乎、疑似矿石的碎块，其中几块在火光映照下，隐约反射出紫黑色的光泽！
最重要的是，他还看到了一角未被完全焚毁的绢布，上面似乎有字迹和图案！他立刻用湿布包裹手掌，将其抢出，迅速扫了一眼。
绢布上画着一幅简陋的地图，标注着几个地名，其中一个被朱笔重重圈起，旁边写着一个模糊的字迹，似乎是……“矿”？而绢布的右下角，有一个极的、却让李君羡瞳孔骤缩的标记——那是一个抽象的、被锁链缠绕的玄鸟侧影！
“找到了！”李君羡心中狂震，立刻将这几样最关键的证据紧紧护住。
大火终于在黎明前夕被彻底扑灭。偌大的“永昌隆”货栈化为一片白地，焦黑狼藉，损失惨重。但这场诡异的大火，却意外地烧出了他们此前苦苦搜寻而不得的铁证！
李君羡不顾疲惫，立刻带着抢救出的证据直奔皇城。
宫内，房玄龄、杜如晦、戴胄早已赶到，正与李渊一同焦急地等待消息。
当李君羡将那只邪异臂铠、生物残片、紫色矿石以及那角绘有玄鸟标记和“矿”字的地图绢布呈上时，所有饶脸色都变了。
“陛下！”戴胄拿起那角绢布，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这地图所绘，似是终南山支脉一带！这‘矿’字，莫非指的是……某种特殊矿藏？这些邪器所需之物？”
杜如晦仔细检视着那紫色矿石，面色凝重：“此物蕴含奇异能量，非寻常金石。若臣所料不差，此恐乃炼制那些邪器乃至‘梦魇兰烬’剧毒的关键原料之一！其矿脉所在，必是‘锁链玄鸟’命脉所在！”
房玄龄沉声道：“如此看来，这‘永昌隆’货栈，不仅是资金中转之地，更是秘密存储邪器原料和半成品的关键节点！此番纵火，绝非简单毁灭账目证据，更是想彻底销毁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因镇异司扑救及时，才侥幸抢出这些！”
李渊拿起那块冰冷的、刻满符文的金属臂铠，手指抚过那些扭曲的纹路，眼中终于露出了彻骨的杀意和一丝……了然。
“幽冥磷火……非常手段毁灭……见不得光的矿藏……”他缓缓重复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阻隔，望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火克金……”他忽然低声念出了袁罡的那句谶语。
此前不解其意，此刻再看手中这金属邪器，再想到那被焚毁的货栈（金：在五行中亦可指代西方、金属、财富聚集之地），以及那用来毁灭它的幽冥磷火（火）……
这难道是一场预演？或是机的一次隐晦示警？
“李君羡！”
“臣在！”
“着你立刻持朕手谕，调动左右骁卫精锐，封锁终南山图示区域！给朕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这矿脉入口！”
“戴胄！”
“臣在！”
“依据簇图及货栈残存线索，给朕彻查所有与‘永昌隆’及此矿藏有关联之人！无论其身在何处，位居何职！”
“臣遵旨！”
众人领命，精神大振。僵局已被这场大火以最猛烈的方式打破，狐狸终于被逼得露出了尾巴，甚至不惜放火自保！而这，也恰恰暴露了其最致命的弱点！
李渊走到殿外，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黑暗，却驱不散长安城上空那无形的硝烟。火耀长安，照见的不仅是废墟，更是通往阴谋核心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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