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薄纱，顾宸便如精准的钟摆般，挣脱了浅眠的束缚。他坐起身，动作娴熟却透着一丝疲惫的僵硬，像早已写定程序的机器。
他喉结滚动，无声地咽下喉间的苦涩，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逃不掉……呵，根本逃不掉……
这循环往复的日子，这予取予求的温柔牢笼，早已成为嵌入骨血的枷锁，挣脱即痛，不挣亦苦。
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他起身，走到辛梦璃床边。她蜷在柔软的蚕丝被里，睡颜安静，呼吸均匀，像一幅精美的工笔画。他默然拿起那只专属于她的玻璃水杯，注满温度适夷清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接着便是洗手间流水哗啦的声响，掩盖了他无声的叹息。不多时，厨房便弥漫开营养粥特有的、带着微甜暖意的米香，是他熬了无数次、刻入骨髓的味道。
辛梦璃醒来时，身畔空荡。习惯性地伸手探去，只触到一片微凉的枕席。这熟悉又陌生的空旷感让她心脏骤然紧缩，似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昨夜温存、拥抱、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难道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恐惧如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四肢百骸。
她猛地掀开被子，甚至顾不上寻找拖鞋，赤着白皙玲珑的双足，像一只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台阶踩踏发出咚吣闷响，一路敲在她惶急的心鼓上。
循着温暖的米香和轻微的锅铲声，她一头扎进敞亮的厨房。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忙碌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柔光。顾宸正微微俯身，在灶台前轻轻搅动着锅里翻腾的粥花。他闻声回头，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在光线下略显迷离。
“辛梦璃？”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起床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怎么下来了？”
是活的！温热的！会动的顾宸！不是梦境，不是幻觉！辛梦璃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轰然坠地，砸碎了她所有的惊惶。一瞬间，鼻尖酸涩得厉害。昨夜的认知再次冲刷着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她早已习惯、习以为常、甚至偶尔可以随意忽视的“丈夫”。此刻在她心中，他像晨曦中最珍贵又易碎的水晶，唯恐一眨眼、一转身，便消失无痕，徒留彻骨冰冷的虚空。
她患得患失得像个刚得到糖的孩。
“没……没事～”
她极力稳住气息，胸腔起伏，心翼翼地做着深呼吸，企图压下那股失而复得后的巨大庆幸和后怕。
顾宸看到那双踩在冰凉瓷砖上的赤足，眉头立刻拧紧，川字纹深刻得能夹死蚊子。这紧蹙的眉头落在辛梦璃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是她的贸然打扰惹他不快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肩膀微微内收，垂下眼睑，仿佛已经做好了承受他任何冷淡责备的准备，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然而，出乎意料。
顾宸利落地关了火，大步流星朝她走来。没有预想中的话语，强有力的手臂直接穿过她的腿弯和后背，下一秒，身体腾空，她整个人被稳稳地抱了起来！辛梦璃瞬间失语，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滚烫的红霞，从耳根蔓延到颈项，心跳失了序地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下次记得穿鞋～”
头顶传来顾宸低沉的声音，依旧是那平淡惯聊调子，可字里行间揉进的温度，却像冬日暖阳里的微风，吹皱了她心湖一池春水。原来这责备，只是包裹着滚烫关切的薄薄糖衣。
怦然心动！辛梦璃几乎要溺毙在这份久违的细腻温柔里。她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柔柔地环住他线条利落的脖颈，将带着晨间馨香的脑袋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乖巧安静得不可思议，全然不似平日那个高不可攀的辛总。
顾宸抱着轻盈的她回到二楼的卧室，步履沉稳。他拿起床头那杯依然温热的水，递到她手郑辛梦璃乖巧地接过，口啜饮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粘在顾宸靠近时俊逸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上。温水滑过喉咙，也似乎浇灌了她心底某种疯狂滋长的渴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画面——他靠过来，倾身……气息交融，然后一个轻柔缠绵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这想象太过清晰诱人，她白皙的脸颊愈发烧得厉害，意识有些飘飘然，鬼使神差地，红润的唇瓣竟微微撅起，带着几分渴求的弧度，无意识地朝着顾宸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你干嘛？”
顾宸平静无波的声音像一记的冰锥，瞬间击碎了辛梦璃脑海中旖旎的粉色泡沫。
轰！辛梦璃感觉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整个人都羞得快烧着了！呐！她在做什么？！如此主动又如此失态！意识到自己的荒唐行为被顾宸尽收眼底，她恨不能立刻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窘迫如潮水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口，无数借口在舌尖打转——渴了？没站稳？都被她快速否决。一个更大胆、更危险的念头破土而出，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万一……万一只一句实话，他就会真的如她幻想那般吻下来呢？
欲望最终战胜了羞赧。辛梦璃扭捏地绞着水杯，眼睛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颤抖，终是从嫣红的唇瓣间挤出几个字。
“我……我想要……早安吻～”
“……”
顾宸整个人似乎被施了定身咒，身体明显一僵，深邃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盯着辛梦璃低垂泛红的眼睑，脸上飞起的羞云，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诧异、研判，还有一丝冰冷的锐利。短暂几秒的沉默后，他嘴角竟牵起一抹近乎嘲讽的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淬着冰，一字一句，清晰如刀。
“李文豪会给你早安吻吗？”
这个名字，如同骤然投进温水里的寒冰！辛梦璃脸上所有的羞怯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最后的温度也消失殆尽！喜悦、期待、旖旎，瞬间冻结成僵硬的苍白。
心，被顾宸冰冷的质问给狠狠剜了一刀！
“提他干什么？！”
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和显而易见的愠怒，方才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唯余一片被冒犯的冷然。
顾宸对她骤然色变的表情视若无睹，脸上那抹冰冷讽刺的笑意未消，径自起身，背影决绝而冷漠，不再给她任何眼神或解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辛梦璃独自面对巨大的羞耻、被拒绝的失落和被戳中旧事的恼怒。那份心翼翼捧出的希冀，碎了一地。
她精心梳洗，下楼吃早餐的动作带着压抑的烦躁。
香糯的营养粥也无法平复辛梦璃没有如愿得到早安吻的烦躁与失落。她泄愤般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胸腔憋着一股无名火，终是草草收场，“砰”地一声将碗推开，随后换上高跟鞋带着一身低气压上班去了。背影纤细，却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顾宸默默地收拾着残余。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荡的厨房里回荡。他机械地擦着台面，眉头却再次蹙起，幽深的眸子里浮动着不解的云雾，无声低语。
“辛梦璃……你究竟……在想什么？”
办公室里。
辛梦璃坐在宽大冰冷的真皮办公椅里，窗外是令人窒息的城市钢筋丛林。可此刻，她的脑海里却塞满了另一个身影——顾宸。
挥之不去，是他温柔细心的举止，是他抱着她时温热的胸膛，是他低头凝视时深邃的眼眸……最后定格在那张薄唇吐出的那句冰冷质问上！像一场诡异的回放，反复折磨着她。
羞恼再次爬上心头。她烦躁地扯过一份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顾宸！你这个……无情的臭男人！”
她咬牙切齿地低咒出声，指尖几乎要将昂贵的真皮扶手捏破，胸中的怨气无处发泄。可骂出口不到一秒，另一个不合时夷认知又撞进脑海——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独特……是阳光混合着某种青草晒干后的清爽……是香的。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不甘地、声、近乎嘟囔地修正。
“……也不完全是臭的……香男人……”
这认知让她愈发心烦意乱，像有一把柔软的羽毛在心尖上反复搔刮。
就在这时，顾宸那不合时宜提起的名字，像是一道强光劈开了混乱的思绪——李文豪！她昨派人去调查他了！
念头刚落，笃笃笃。
助理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辛总～这是您要的李文豪的资料～”
“嗯，很好，给我吧～”
辛梦璃深吸一口气，敛起纷乱的心绪，又恢复成那个干练果断的女强人模样。她接过资料袋，沉甸甸的，似乎预示着不祥。
她坐直身体，神情专注，修长白皙的手指利落地解开缠绕的线绳，抽出里面的文件。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开始逐字逐句、逐张逐页地解剖着纸页上的每一个字符，每一帧影像。
初时还带着审视和研判，但随着目光的深入，她精致的脸庞如同被寒风冻住的水面，一点点结冰，再一点点碎裂。眼中的温度骤降，最终凝成足以冻结空气的寒冰。她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原本优雅搁在文件上的手指，指甲用力地掐进纸张里，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怒火，不再是心湖的涟漪，而是从深渊咆哮而出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咆哮、几欲炸裂！她越翻越快，翻过一张张暧昧的照片——搂着妖艳女人、抱着清纯学生、手牵风情少妇……地点各异，主角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脸上那副精心伪装的深情款款！
触目惊心的文字更是火上浇油：欺骗富家女签下大额欠款、哄骗多名女子为他堕胎留下难以磨灭的身心创伤、利用职务便利巨额贪污受贿、沉迷地下赌场欠下高利贷……桩桩件件，将她记忆中那个美好无暇的“白月光”形象戳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没想到……你竟然……过得如此精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冰渣。
最后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映入眼帘的瞬间，辛梦璃只觉得一股灼烫的恶心直冲咽喉！大脑一片空白！
“啪嗒！”
一声爆响！那份厚实的资料被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四溅飞扬！
“李文豪！”
辛梦璃倏地站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郁的所有屈辱、被骗的羞愤、还有被顾宸拒绝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在这个名字上！
剧烈的情绪浪潮过去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庆幸感劫后余生般浮现——还好！还好！自己坚守着最后的底线！这个她曾经视若珍宝、寄托了整个青春幻想的“白月光”，原来不过是一坨藏在华丽金箔里的、散发着恶臭的腐肉！早该唾弃！不值一文！
“好！”
她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掌猛然重重拍在冰冷的实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沉寂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鸣！眼中再无一丝迷惘，只剩毁灭般的冰冷和坚硬的嘲讽，连了三个字。
“好！好！好一个李文豪！”
每一个“好”字，都像淬毒的银针，钉死了那个虚妄的幻影。
没有丝毫犹豫，她抓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私人加密号码。电话接通，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森寒和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力。
“喂～是我。帮我处理一个人。”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报出了那个早已腐朽恶心的名字。
“李文豪！”
阳光缓缓地洒在她冷若冰霜的面庞上，留下一道狭长而坚毅的暗影。辛梦璃的眼神凌厉，她定要李文豪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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