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云芷皆准时前往松寿堂请安。
不再提及生母与嫁妆，只规规矩矩地问安，偶尔陪坐着几句京城趣闻或是养生之道，姿态恭顺，言语得体。
云老夫人见她安分，倒也乐得清静，态度虽依旧不亲热，却也不再如最初那般透着明显的疏离与防备。
李嬷嬷侍立一旁，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谨慎稳妥的模样。
只是每次云芷到来，她倒茶递水时，动作间总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滞涩，尤其是右腿，似有些使不上力，行走时微跛，虽极力掩饰，却难逃有心人之眼。
云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通晓医理，观其步态，便知这怕是多年的老寒腿，每逢阴雨或是劳累便会发作，痛苦不堪。
这日请安毕，云芷并未立刻离去，目光落在正微微蹙眉、悄悄活动右腿关节的李嬷嬷身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李嬷嬷，我看您这腿脚，似是有些不便？可是旧疾？”
李嬷嬷没料到云芷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忙挤出笑容道：“劳大姐挂心，老奴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人老了，零件总有些不听使唤。”
云老夫人瞥了一眼，淡淡道：“她这腿疾是有年头了，请过几个大夫，也都是顽疾，难除根，平日里多歇着便是。”
“原来如此。”云芷面露同情之色，微微颔首，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真诚道，“孙女儿近日翻阅一些杂书，倒是看到几个调理老寒腿的古方，是用草药热敷，佐以按摩，能缓解疼痛，疏通经络。若嬷嬷不嫌弃，孙女儿或可一试？”
李嬷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与犹豫，连连摆手：
“这……这如何使得？大姐金尊玉贵，怎能为老奴这卑贱之躯劳神？万万不可！”
云老夫人也蹙眉道：“芷丫头，你何时看起这些医书来了？女儿家，还是多以女红针黹、诗词琴画为重。”话语间带着不赞同。
云芷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
“祖母教训的是。只是孙女儿前些日子病重，久病成医，便看了些医书调理自身，觉得颇有趣味，也算是一技傍身。再者，医者仁心，若能帮嬷嬷减轻些许痛苦，亦是积福行善之事，谈不上劳神。”
她顿了顿，看向李嬷嬷，目光澄澈：
“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伺候祖母尽心尽力，劳苦功高。若能为您缓解疾苦，孙女儿心中也安稳些。莫非……嬷嬷是信不过孙女儿的粗浅手艺？”
话已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且显得心虚。
李嬷嬷偷眼觑了觑云老夫饶神色。
云老夫人沉吟片刻，终究觉得这只是云芷一时兴起的“善心”，或许是为了讨好自己，便摆了摆手：“既然她有心，你便让她试试吧。成与不成，都是她的心意。”
李嬷嬷这才躬身道：“那……老奴就多谢大姐恩典了。”
“嬷嬷客气了。”云芷笑容温婉，“如此，今日午后，我便配好药料，过来为嬷嬷调理。”
午后，云芷果然带着一包调配好的草药来到松寿堂的偏厢。
翠儿手脚利索地备好热水、棉布。
药包打开，一股混合着艾草、干姜、红花等物的浓郁药香弥漫开来。
云芷亲自将药料倒入热水中，待药性激发，水温稍降，便用棉布浸透药汁，拧至半干。
“嬷嬷，请躺下，卷起裤腿。”云芷声音平和，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李嬷嬷依言照做，露出干瘦且有些变形、颜色暗沉的膝盖关节。
云芷蹲下身，手法娴熟地将温热的药布敷于其膝盖上，仔细包裹好。一股温热舒畅之感瞬间驱散了关节深处的酸冷疼痛，李嬷嬷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药布需敷两刻钟。”云芷起身，净了手，“其间我会为您按摩腿上几处穴位，助药力渗透。”
接下来的时间，云芷指尖蕴着力道，准确按压在李嬷嬷腿部的足三里、阳陵泉等穴位上。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力道恰到好处，既酸胀又舒坦。
李嬷嬷闭着眼，感受着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松弛，紧绷的心房在不知不觉中，也随着那酸痛僵硬的肌肉一起，稍稍软化了一丝。
她伺候云老夫人多年，见惯了后宅冷暖，深知无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这位大姐突然示好，必有所图。图什么？无非是白日里问及的那些旧事。
只是……那些事，牵连甚广，关乎老夫人、已故的苏夫人，还有如今掌权的柳姨娘……她一个奴才，岂敢妄言？
但此刻，膝上传来的阵阵暖意和恰到好处的酸麻，又让她心中挣扎。
这位大姐，似乎与往日听闻的怯懦无能截然不同，沉稳、有主见，且……医术似乎真的不错。
两刻钟很快过去。云芷取下药布，又用干净温布替她擦拭干净。
“嬷嬷感觉如何？”
李嬷嬷连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眼中难掩惊喜：
“哎呀，真是神了！轻松多了，这酸痛感减轻了不少！多谢大姐！大姐真是妙手！”
“此法需连续调理七日，方可见固效。”云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淡然道，“明日此时，我再来。”
李嬷嬷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只是深深福了一礼：“有劳大姐。”
云芷微微颔首，带着翠儿离去。
行至院中，恰好遇见一个丫鬟端着点心过来。丫鬟见到云芷，连忙低头避让。
云芷目光扫过那点心盘子，是松寿堂厨房特制的枣泥山药糕，云老夫人近日颇喜欢。
翠儿随口笑问：“这是给老夫饶点心？闻着真香。”
丫鬟怯生生答：“是……是的。是李嬷嬷吩咐厨房做的，老夫人近日食欲不振，这个好克化。”
云芷脚步未停，眼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思量。李嬷嬷对老夫饶饮食起居，果然十分上心，是个细致的贴心人。
这样的人，若肯开口，所知必定详实。
只是，要让她开口，目前的“恩惠”还远远不够。还需再添一把火，或是……找到一个能让她不得不开口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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