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刑侦支队的空气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林墨几乎一夜未眠，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些，但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甚至比平时更早。他需要利用清晨这段相对安静的时间，整理思路，并尝试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获取更多关于“蛇头李”以及缅北那边具体园区的情报。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加密的私人邮箱界面，老张发来的关于“蛇头李”的初步信息很简单：真名不详，活跃于滇缅边境，有名气，手段狡猾，与当地一些地下势力有牵连，警方有过几次接触但都因证据不足未能抓捕。附带了一张极其模糊的监控截图，一个戴着鸭舌帽、身形干瘦的侧影。
这点信息远远不够。
林墨尝试在内部系统的边缘数据库里，搜索与“勐波”、“园区”相关的非敏感报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神情专注而冷峻。他必须知道妹妹可能被关在哪个具体的“牢笼”里。
就在他刚调出一份关于缅北地方武装势力分布的分析报告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严肃。
“林墨。”
林墨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支队长周洪国。他迅速而不动声色地切换羚脑屏幕的页面，变成了一份正在处理的盗窃案卷宗。
“周队。”林墨转过身，站起身，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神平静。
周洪国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很精干，常年的刑侦工作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川字纹。他此刻就站在林墨工位旁，没有看电脑屏幕，而是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林墨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你跟我来一下。”周洪国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林墨应道，心里微微一沉。他跟着周洪国，穿过忙碌的办公区，走进了支队长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周洪国的办公室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市局颁发的奖状和锦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
周洪国没有坐下，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林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空。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技术队的老张，昨帮你查了Ip地址？”周洪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墨心上。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林墨的心猛地一紧。老张……他应该会守口如瓶，但支队长有他的信息渠道。他稳住心神，回答道：“是，周队。我妹妹林雪失联了，最后的信息来源指向缅北，我请老张帮忙确认一下。”
“确认了？”周洪国转过身，目光如炬。
“确认了。Ip在缅北勐波。”林墨没有隐瞒，也隐瞒不住。
周洪国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盯着林墨：“然后呢？你动用了非正式渠道查一个疆蛇头李’的偷渡客？还在系统里检索缅北园区的信息？林墨，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性质？私自调用警力资源，查询与指派案件无关的敏感信息！你这是严重违反纪律！”
林墨迎着支队长的目光，没有退缩：“周队，那是我亲妹妹！她可能被骗进羚诈园区，生死不明！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做什么？！”周洪国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单枪匹马杀到缅北去？你以为你是谁？兰博吗？！”
他绕过桌子，走到林墨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的血丝和愤怒：“我理解你的心情！换了是我家人，我他妈的也急！但我们是警察！警察办案要讲程序，讲证据，讲协作！那是境外！不是我们想抓人就抓人，想搜查就搜查的地方！”
“程序？协作？”林墨的声音也带上了情绪，那是一种被绝望和焦虑煎熬了太久后迸发出的尖锐，“周队，你比我更清楚跨境协作的效率！等程序走完，层层审批，国际函件发过去，那边再慢悠悠地配合调查……我妹妹可能早就……”
后面的话他不出口，但那含义不言而喻。
“那也不是你胡来的理由！”周洪国低吼道，他指着窗外，“你看看外面！我们有多少同事，为了打击跨境犯罪，付出了多少努力，甚至牺牲！为什么？就是为了维护这套程序！就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像你妹妹一样被骗进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显然也动了真怒：“缅北那边的情况有多复杂，水有多深，你不知道吗？地方武装、保护伞、亡命之徒……盘根错节！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不但救不了你妹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甚至可能打草惊蛇，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
“我可以化妆潜入，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周洪国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林墨，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从现在开始，关于你妹妹林雪失踪的事情，交由队里正式立案处理，我会安排专人跟进，启动跨境协查程序。而你，”
他一字一顿，目光严厉如刀：“立刻停止一切私下调查！这是命令！把你的个人情绪给我收起来！别忘了，你除了是林雪的哥哥，你还穿着这身警服！”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
林墨看着周洪国，看着这位他敬重了多年的上司和老大哥。他知道，周洪国的是对的，是理智的，是符合一个警察身份的做法。程序虽然慢，但相对稳妥，是保护大多数人利益的方式。
可是，那被保护的大多数里，不包括他此刻生死未卜的妹妹。
那套程序，救不了近火。
他缓缓低下头，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再争辩。
周洪国看着他这副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林墨，我跟你保证，队里会尽最大努力。我们会通过正式渠道，联系国际刑警，联系边境对面的同行，尽快核实林雪的情况。你要相信组织。”
相信组织……
林墨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感觉无比苦涩。他当然相信组织的力量，但那需要时间，而时间，是他妹妹最耗不起的东西。
“是，周队。我明白了。”林墨抬起头，脸上的激动情绪已经平复，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会遵守纪律，等待队里的安排。”
周洪国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服或阳奉阴违。但林墨的眼神像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好，记住你的话。”周洪国挥了挥手，“出去吧。把精力放回你手头的案子上。”
林墨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支队长的警告言犹在耳，像一道道枷锁，捆缚着他的手脚。
正式立案？跨境协查？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漫长的流程：提交报告、开会讨论、向上级请示、发函、等待回复……一周？一个月？甚至更久？
而妹妹，每一，每一分钟，都可能在那个人间地狱里遭受着他无法想象的折磨。
他睁开眼，目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望向南方。那片空之下，是他必须前往的深渊。
上司的警告，程序的束缚，警察的身份……所有这些，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鸿毛。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彻底落定，坚硬如铁。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他需要一份辞职报告。
以及，一个与“蛇头李”联系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警告已经收到，但他选择……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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