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春，香港启德机场的喧嚣裹着咸湿海风扑面而来。十七岁的吴君如攥着写影接黄姑妈：十三妹”的纸牌挤在铁栏边，洗得泛黄的白衬衫，磨起毛边的蓝布裙，两条麻花辫垂在瘦削肩头。她踮脚张望时，后颈嶙峋的脊椎骨格外显眼。再过两月就要会考，模拟试卷上连绵的“h”（好几门功课不及格）标记如烙印灼痛她的眼。父亲夏春秋托人捎话，有个远房姑妈从“很远的地方”回来，让她来接机。她努力回忆，只拼凑出“年轻时很威”“跟松哥打下”“后来出国”的模糊轮廓——至于“松哥”，她立刻联想到报摊杂志封面上那位穿着唐装、笑容温和却深不可测的香港首富，石松。难道是同一个人？她有点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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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抵达的轰鸣撕裂了空气。闸口涌出的人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为首的女人身姿挺拔如标枪，短发根根似淬火钢针，古铜色的脸庞线条冷硬，记录着风霜。一身剪裁完美的卡其色猎装。墨镜遮住半张脸，铁血气息让周遭空气凝滞。
她身后是十个看似退伍女兵，精悍利落，步履沉稳统一，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沉默护卫着中间的女人及堆叠的沉重木箱。
女人径直走到吴君如面前。墨镜摘下瞬间，吴君如呼吸一窒——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深处却蕴着一丝暖意。她端详着吴君如，唇角扯开爽朗弧度：“阿如？！哎呀呀，长成靓女啦！上次见你，还在你爸怀里啃奶嘴呢！”带着奇异混合腔调的普通话劈头盖脸而来，一只布满细疤痕却异常有力的手已重重拍在她肩头。“叫我十三姨，”女人不容置疑地揽过她的肩，“行李让她们搞定。”她身后一名短发精干的女副官微微颔首。
另一个脸上带疤的部下靠近低声请示：“阿姐，货都齐了，直接送湾仔仓库？”十三妹眼皮都没抬，随意挥手，姿态如指挥千军万马：“阿Sam，照旧。”她捏了捏侄女单薄的肩膀，“太瘦！读书读傻了？你爸信里你会考‘担梯’？”她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怕什么！当年我连‘担梯’是什么都不知道！拳头够硬、脑子够活，加勒比海都堂平！如今回来收租养老，铜锣湾一百间铺头照样写我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傲然
吴君如心中一震。松哥！果然是那个石松！电视新闻里温文尔雅的首富，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商业巨子，竟真和眼前这位铁血姑妈有过那样叱咤风云的过往！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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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奔驰车队驶入黄昏的溽热。吴君如局促地挨着十三妹坐在后座。车窗外，霓虹初上。十三妹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敲击真皮扶手。车转入轩尼诗道，她坐直身体，眼中锋芒苏醒。
“阿如，看，”她的手指点过金铺、茶餐厅、夜总会，语气带着巡视领地的厚重与一丝冷冽，“左边这排，到转角凉茶铺，右边从‘凤城’开始往后数二十间——是你十三姨的地契！”她目光扫过更远处一些装潢俗艳、门口站着不善眼神马仔的场子，嘴角勾起冷笑，“哼，十几年，牛鬼蛇神又冒出来了。当年我和松哥，可是把铜锣湾洗得干干净净！他醒来后忙着做他的首富，懒得管这些泥潭，我可不一样。”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悍然回归的底气。驾车的女副官眼神敬畏。
吴君如看着窗外那些属于姑妈的、灯火通明的铺面，又望向远处石松名下的、同样气派但风格更内敛的产业，再对比那些混乱地带，一个清晰的铜锣湾势力图在她脑中成型。那位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石松首富的形象，瞬间染上了神秘的江湖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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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别墅灯火通明，维港夜景铺陈窗外。十三妹换了丝质睡袍，慵懒陷在沙发里，粗壮的古巴雪茄红光明灭。
吴君如吃着南洋糕点，听十三妹用平淡的普通话讲述加勒比的铁血岁月。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枪林弹雨与政变海战。
“女人想站稳脚跟，要么比男人狠十倍，要么比他们疯一百倍。”十三妹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如炬，“我看你骨子里有股拗劲。你爸想让你去tVb训练班？”
吴君如一愣。十三妹不等回答，起身打开一个特制木箱，挑出一件线条利落、带着枪驳领的黑色女式西装上衣。“穿上！”命令干脆。
吴君如懵懂套上。硬朗而柔韧的布料瞬间撑起她单薄的身体，勾勒出挺拔轮廓，英气勃发。十三妹解开她的麻花辫，乌黑短发垂落。“抬头！挺胸！肩膀打开！”镜中怯懦的少女消失，眉宇间透出硬朗。十三妹眼中激赏：“好！这才是我黄家的种！够格！”她用力拍吴君如的肩膀，“什么会考‘担梯’，见鬼去！世界大过海，战场多过沙！女人要自己选战场！穿上它，去斩你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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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吴君如躺在客房，指尖摩挲西装肩线。楼下传来十三妹打卫星电话的冷静声音。书桌上试卷的“h”在黑暗中模糊了。她将脸埋进带着雪茄、硝烟味的衣领。一种名为“可能”的滚烫东西，撬开了她被教科书压得密不透风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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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顶别墅落地窗前，吴君如静静伫立。那件“战袍”稳稳撑起她的肩膀。桌上放着一份包装极其精美的礼盒，附着一张便签，上面的字迹温润内敛却又力透纸背，正是吴君如常在财经杂志石松专访配图上看到的那种独特签名：
＞ **阿如侄女惠存：**
＞ **闻十三妹归港，喜甚。黄家女儿，当 “如此这般” 。前路广阔，望善自珍重。**
＞ **石松 **
盒子里是一件与十三姨那件同源、但明显出自顶级大师之手的黑色女式西装上衣。用料是顶级的意大利初剪羊毛混纺丝，触手温润柔韧如第二层皮肤，剪裁精妙绝伦，肩线挺括却丝毫不显僵硬，腰身收得恰到好处，领口内衬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微的、繁复而优雅的“松”字暗纹。旁边，是十三妹送的、带着硝烟味的“战袍”。两件衣服，两种风格，却同样传递着力量。
她握紧口袋里的训练班报名表。窗外，铜锣湾的霓虹在晨曦中淡去。一百间铺头，十位铁血卫兵，一个用“战袍”重塑她脊梁的传奇姑妈，还有那位深不可测、赠予“新甲”的首富叔伯。她想起昨夜十三姨掐灭雪茄时的话：
“阿如，路是自己斩出来的。记住，战场可以换，脊梁不能弯。” 窗外启德机场的跑道上，钢铁巨鸟正轰鸣着，冲向辽阔际。她挺直了穿着崭新西装的脊背，那感觉，像披上了一件无形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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