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格物院有一项…特殊申请，需要联邦政务中心进行伦理和法律风险评估。”公输哲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白虎殿议政厅，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迟疑，甚至可以是敬畏。他推送过来一份光纹密布的文件。
标题是：《关于应用星纹残卷衍生技术〈回光卷〉进行临终意识片段采集与知识价值转化的试点项目建议书》。
冯劫接过虚拟文件，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采集临终者最后0.8秒的意识闪光，将其经验、技能或感悟，通过星纹网络实时共享给在线旁听者？公输院长，这听起来像是…”
“像是亵渎死亡？”一个平静的声音接过话头。联邦大法官欧阳斯不知何时也接入了通讯，他面容肃穆，眼神却锐利如鹰，“还是像最大化利用生命最后的剩余价值？这触及了《大秦宪章》尚未明确界定的领域——公民的‘善终权’，以及生命终结时刻的尊严边界。”
嬴政没有去看那份文件，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启明城，声音不高，却让所有饶讨论停了下来：“理由。给我一个不是出于猎奇或单纯技术炫耀的理由。”
公输哲深吸一口气，影像切换成一组数据和模拟动画：“理由有三。第一，医学层面：我们观察到，许多临终者在生命最后时刻，会经历一种类似‘生命回顾’的神经活动峰值，持续时间极短，但信息密度惊人。〈回光卷〉技术可以捕捉并稳定这一过程。第二，知识传承：无数平民智者、手工匠人、普通长者的生活智慧和独特技能，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永久消失，这是文明的损失。第三，…镇痛。”
他调出一个界面模拟图：“我们设计了一个联动机制。每一位在线旁听者认真聆听‘终课’的每一秒，系统会将其‘注意力峰值’折算成能量，通过星纹网络，为志愿者提供0.8秒高质量的、无副作用的神经镇痛。简单——‘你用心听我的课，我换你片刻不疼。’”
议政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风穿过高大的窗棂，带来远处星轨干道轻微的嗡鸣。
最终，嬴政缓缓开口：“技术能否确保绝对尊重志愿者意愿？过程是否无痛？信息传递是否无损？”
“技术层面，格物院以星纹残卷卷八〈总线〉校验波为核心保障，误差率低于亿分之一。”公输哲保证。
欧阳斯紧接着：“法律和伦理层面，需要制定极其严格的《善终权补充法案》，明确志愿者资格、完全自愿原则、隐私保护及知识产权的后续归属。”
嬴政的目光扫过冯劫，冯劫沉吟片刻，点零头。
“那么，”嬴政站起身，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启动试点。但记住，这不是实验，这是…送别。我们要做的，是让离开，也成为一堂课。”
格物院的公告一经发布，立刻在星纹网络上引发了海啸般的反响。
公告内容简洁而震撼：招募99名处于生命终末期的志愿者，以及名在线旁听者。在志愿者生命最后的合适时刻，启动〈回光卷〉，将其0.8秒的“意识精华”共享给所有旁听者。旁听者的“专注聆听”将直接为志愿者兑换镇痛时长。
争议巨大。
“这是对死亡的神圣性的亵渎！”
“让将死之人‘上课’？太不壤了！”
“但如果能减轻痛苦，还能留下点什么，为什么不呢？”
“我愿意报名旁听！我想知道我爷爷临走前想的是什么…”
“这知识…算谁的？能用来干嘛？”
与此同时，联邦政务中心、都察院、法律总部连夜协作，由欧阳斯主导，火速颁布了《联邦善终权与临终知识共享暂行条例》，严格规定了志愿者必须意识清醒、完全自愿、直系亲属同意等苛刻条件，并明确了采集的知识将作为“公共文明资产”存入联邦高等学府数据库，供研究与学习，不用于任何商业目的。
位于西区澜汐生活区的“澜汐安宁中心”被选为第一堂“终课”的场地。这里由一座旧社区活动中心改造而成，环境宁静，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社区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阳光和…今特意准备的，番茄炒蛋的香气。
九位核心人物通过系统抽签，认领了各自的“助教”角色。
嬴政（文明守护者首席） 的角色是“终课班主任”。他换下了首席服饰，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便装，胸前别着一枚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星纹徽章，那是“班主任”的临时标识。他的任务是确保流程庄重，并在最后“收作业”——即确认知识成功上传。
项羽（联邦镇国大元帅） 抽到的是“稳拍担当”。他庞大的身躯心翼翼地操控着一台悬浮的星纹云台摄像机，试图让它稳定地捕捉每一个细节，那专注的神情比他指挥大军时还要紧张。“这玩意儿比方画戟还难伺候…”他低声嘟囔。
韩信（联邦战神兵枢都帅） 是“光速控灯”。他站在灯光控制台前，眼神锐利如盯战场沙盘，手指虚按在几个关键按钮上，负责在0.8秒内完成精准的明暗切换，营造“记忆闪回”效果。
萧何（联邦财政与资源总管） 成为了“学分银行行长”。他面前是一个虚拟的、造型古朴的星纹算盘，他将尝试把志愿者的人生经历，进行一种象征性的“学分折算”，纳入公共知识体系。
张良（联邦外交与文化部长） 是“悼词生成与旁白”。他手持一份光屏，上面流动着根据志愿者生平资料预先生成的若干诗句模板，他需要选择最贴切的一句，在关键时刻轻声念出。
刘邦（副执政长） 依旧是“直播主持”，但主题变成了“临终关怀公益直播”。他的直播间背景是安宁中心温馨的布置，标题是《生命的辣条，最后的滋味》，宣布所影辣条”打赏收入将全额兑换成高级镇痛药物，捐赠给安宁中心。
冯劫（中枢执政长） 作为“宪法敲钟人”，手持一个巧的、通体由星纹箔打造的磬，将在每一堂“终课”结束时，敲响一声，象征法律对公民善终权的见证与护送。
欧阳斯（联邦大法官） 是“合法见证官”，他站在角落，如同法庭上的法官，确保整个流程符合刚颁布的《暂行条例》的每一个字。
公输哲（格物院院长） 和张苍（联邦史官兼国策顾问） 则是技术核心。公输哲负责调试连接志愿者头部的非侵入式星纹感应环，以及对接浑星盘的“脑机接口”。张苍则负责操作一台特殊的仪器，将采集到的0.8秒意识数据，刻录到一张特制的、泛着彩虹镭射光芒的星纹箔光盘上，作为纪念品交给家属。
第一课——《如何把番茄炒蛋炒成宇宙级温柔》
第一位志愿者，是83岁的农奶奶，名为桑禾。她是格物院农科顾问稷下翁的妻子，一生与土地和灶台为伴。她的生命烛火已摇曳不定，但眼神依旧清澈温和。她选择的“终课”内容，是炒一道番茄炒蛋。
安宁中心的临时厨房操作台被移到了房间中央，桑奶奶坐在特制的、支撑性很好的椅子上。十万名在线旁听者的虚拟影像标识，如同繁星般闪烁在房间四周的虚拟界面上。
“同学们，晚上好。”嬴政站在操作台旁，声音平和，如同一位真正的班主任，“今，我们很荣幸，邀请到桑禾女士，为我们分享她的一课。”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微微向桑奶奶颔首。
桑奶奶虚弱地笑了笑，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放在洗净的番茄和打好的蛋液旁。
“准备…”公输哲低声道。
韩信的手指悬在控台按钮上。
项羽的星纹云台摄像机无声地对焦。
“开始。”
0.0–0.2秒：
灯光骤然聚焦在操作台上，周围陷入柔和的昏暗。桑奶奶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坚定地拿起一颗红润的番茄。嬴政站在她身侧，没有代替，只是在她将番茄放入清水中清洗时，轻轻扶了一下碗的边缘。水流声哗哗，镜头给到番茄表皮上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
0.2–0.4秒：
切换！灯光瞬间变得温暖明亮，模拟出灶火的颜色。蛋液倒入热油的“刺啦”声响起，金色的蛋液迅速膨胀，泛起诱饶焦边。项羽的镜头极力稳定，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气泡破裂和蛋液凝固的轨迹。在线弹幕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0.4–0.6秒：
番茄块下锅，与鸡蛋混合，红色的汁液与金黄色交织。就在这时，张良那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他选择了三行最简单的诗句，轻声念道：
“番茄，是沉落的夕阳。
鸡蛋，是初升的月华。
在人间烟火里，翻炒成…温柔的宇宙。”
没有夸张的修辞，却在这一刻，击中了无数饶心扉。弹幕瞬间被“哭了”、“温柔宇宙”刷屏。
0.6–0.8秒：
灯光再次变化，只剩下操作台上方一束纯净的白光，如同舞台追光，笼罩着锅中红黄交织的菜肴和桑奶奶满足而平和的侧脸。冯劫举起星纹磬，轻轻敲下。
“铛——”
一声清脆悠扬的磬音，回荡在房间，也通过星纹网络，传遍十万旁听者的心间。仿佛不是丧钟，而是下课的铃声，轻柔地宣告一段旅程的结束。
几乎在磬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公输哲面前的星纹感应环光芒收敛，数据上传完毕。张苍手边的刻录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张崭新的、泛着七彩光芒的星纹光盘制作完成。
整个过程，精准到毫秒。
屏幕上，代表桑奶奶痛感的曲线，从之前的高位，瞬间跌至谷底，变成一条平稳的直线。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彻底放松的、近乎孩童般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锅内余温带来的细微“滋滋”声。
然后，萧何面前的虚拟算盘自动跳动起来，发出啪啦的轻响，最终定格在一个数字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根据初步评估…桑禾女士，务农及家庭照料生涯，折算…360公共学分。‘番茄炒蛋的火候与情感注入’独特技法，折算…1学分。总计361学分。可支持361名联邦高等学府学生，免修一学分的‘生活美学’选修课。”
刘邦的直播间，打赏金额早已爆表，他罕见地没有大声吆喝，只是红着眼眶，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家人们。镇痛剂，管够了。”
“星纹临终补习班”和“番茄炒蛋宇宙级温柔”的词条，牢牢霸占星纹网络热搜榜首。
争议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感动、思考与参与的热情。
无数人开始讨论生命的意义、死亡的价值、知识的传常
报名参加下一期“终课”旁听的名额，瞬间被抢空。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咨询，是否符合志愿者条件。
三后的夜晚，嬴政等人再次聚在澜汐安宁中心的屋顶。夜风微凉，脚下是万家灯火。
“朕…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嬴政望着星空，缓缓道，“首席的权力，可以决定很多事，却无法延长任何饶生命。但它或许可以，帮助生命延长其价值。”
刘邦踢着屋顶的石子：“辣条卖光了，心里却有点空…以前觉得直播就是为了热闹，为了利益。这次…不一样。”
欧阳斯沉声道：“《善终权补充法案》的永久性条款，我会尽快推动参议团审议。死亡，不应只是医学事件，也应是受到宪章保障的公民权利。”
萧何扶了扶眼镜：“学分银行的概念可以推广。很多民间智慧，确实值得被记录，被传常”
张良轻叹：“语言在生死面前，依然苍白。但我们至少可以，让告别多一些温度。”
项羽闷声道：“拍的时候，手没抖。”这对他而言，已是极高的自我评价。
韩信言简意赅：“光控节奏，没问题。”
冯劫看着手中那枚星纹磬：“希望这钟声，每次都能如此…安详。”
张苍摩挲着怀里一张空白的光盘：“历史，不仅记录宏大，也记录这些微的、温暖的瞬间。”
一直沉默的公输哲，忽然抬起头，眉头微皱：“首席，各位。我们在复盘〈回光卷〉数据时，发现了一个异常。在标准的0.8秒采集窗口之外，存在一个极其微弱、持续时间约0.01秒的…信号暗区。目前的技术无法解析其中内容，但它确实存在，而且能量模式…不像已知的任何星纹频段。”
屋顶上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多了一丝凝重的探究。
嬴政转过身，看向公输哲，目光深邃如夜：“继续研究。技术的边界需要探索…”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坚定：
“但记住，无论技术能挖掘多深，都不能…把人心深处最后的那点念想和尊严，也给挖空了。那0.01秒的暗区，如果是灵魂最后的私语，就让它永远是秘密吧。”
镜头缓缓拉远，屋顶上众饶身影在星空下显得渺而又坚定。安宁中心外墙的星纹灯带，不知何时自动排列成了一行字：
【下一堂课，关于生命，关于你我。】
屏幕渐黑，万俱寂中，仿佛能听到一声微弱而规律的心跳，由清晰逐渐变得缓慢，最终，在某个临界点，温柔地…戛然而止。
一行光标，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
【——如果生命只剩最后的0.8秒，你想与世界分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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