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后期的磅礴力量在经脉中奔流，如同暗夜里汹涌的冥河，沉静而危险。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引动着周遭稀薄灵气的微妙震颤，那是力量臻至某种境界后，与地产生的无形共鸣。
林陨站在这股力量的中央，却将其牢牢禁锢于魔鼎之内，分毫未曾外泄。
他换上了那身象征卑微与污秽的杂役服，布料粗糙，带着洗不掉的药渣与尘土的混合气味。他仔细地将周身气息收敛，模拟出经脉受损、灵力涣散的假象，甚至刻意让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神也重新变得麻木、空洞，与那些被繁重劳作和绝望未来压垮的底层杂役一般无二。
他依旧是那个“林陨”，青云宗弃徒，道损之体，侥幸从万魔渊爬回来的废人。
晨曦微露，薄雾未散。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疲惫不堪的杂役，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后山那片荒僻的山坳，沿着记忆中的径，向着外门弟子活动的区域走去。
沿途开始出现零星的外门弟子。他们或是在晨练，或是在交接任务，看到林陨，反应与之前并无二致。
惊愕、厌恶、鄙夷，如同看待一件不洁之物。
“啧，还真活着回来了？”
“命倒是硬，不过看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离他远点，听在万魔渊边待过的人，身上都带着诅咒……”
“苏师姐前日可是在演武场一剑败了内门的张师兄！真是我外门楷模！”
“嘿嘿，再看看这位，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议论声依旧刺耳，但已无法在林陨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这些饶喜怒哀乐，他们的崇拜与鄙夷，在他眼中，如同蝼蚁的喧嚣，渺而无谓。
他的目标明确——外门藏书阁。
并非为了那些高深的功法秘籍，那些东西，对如今的他而言，已无太大意义。他要去的是藏书阁的底层，那堆放杂书、废弃玉简、乃至宗门杂物记录的地方。那里，或许埋藏着一些被主流遗忘，却对他有用的信息——关于魔渊，关于上古秘闻，关于各种偏门材料、奇物异志的记载。知识，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出现在外门的理由。一个杂役弟子，对知识（哪怕是杂学）表现出兴趣，虽然怪异，但比无所事事、四处窥探，要显得合理得多。
踏入外门区域，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只是看它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曾经，这里是他梦想起飞的地方，如今，却只觉逼仄、虚伪。
他没有理会沿途各异的目光，径直向着那座古朴的、散发着淡淡墨香与陈旧气息的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由一位气息沉凝、眼皮耷拉、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灰衣老者看守。老者修为在筑基初期，镇守簇，职责便是防止弟子私自携带功法外出，以及维持阁内秩序。
林陨走到阁前，对着那灰衣老者，微微躬身，声音沙哑而微弱：“弟子林陨，想去底层……翻阅些杂书。”
灰衣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林陨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刻意模拟出的、那紊乱微弱的“灵力”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道损之体，宗门之耻，他自然认得。
“杂役弟子，无令不得入藏书阁正层。”老者声音干涩，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不过……底层堆放杂物之处，你若想去浪费时间，随你。记住，不得损坏任何书简，不得踏入正层阶梯半步，日落之前必须离开。”
“是，多谢长老。”林陨再次躬身，语气恭敬，姿态放得极低。
老者不再看他，重新阖上眼皮，如同入定。
林陨默默转身，从侧面一个不起眼、甚至有些积灰的门，走进了藏书阁的底层。
与上层的光线明亮、书架整齐、弥漫着檀香与灵墨气息不同，底层显得阴暗、潮湿，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这里没有规整的书架，只有一个个巨大的、堆满了各种破烂书册、竹简、兽皮卷乃至碎裂玉简的木箱和架子，杂乱无章，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仓库。
这里，是知识的坟场。
但对林陨而言，却可能埋藏着宝藏。
他没有任何嫌弃，如同一个真正的、对知识充满渴望（哪怕是杂学）的底层弟子，开始在这些杂物中耐心地翻找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符合他“虚弱”的人设，但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悄然蔓延开来，扫过每一本书册，每一枚玉简。
大部分都是无用之物。《低阶灵草辨别入门（残缺）》、《云州地理志（百年前版本）》、《低阶符箓绘制心得（字迹潦草）》、甚至还有一些凡俗界的诗词歌集、话本……
但他并不急躁。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光透过高处狭的气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终于，当他的神识扫过一个垫在歪斜木架下方的、毫不起眼的灰色硬壳书册时，动作微微一顿。
那书册封面没有任何字样，材质奇特，非纸非皮，触手冰凉。更重要的是，他的神识感知到，这本书册的内部，夹层之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微弱的、不同于普通书卷的精神力印记。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本书册从架脚抽了出来，拂去厚厚的灰尘。书册很薄，翻开里面，记录的是一些早已过时、漏洞百出的粗浅炼器手法图解，毫无价值。
但他的指尖，在书页的夹缝处轻轻摩挲，一丝极其微弱的魔元探入。
嗡！
书册的夹层之中，一道极其黯淡、几乎消散的银色符文一闪而逝，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精神力波动传入他的识海。
并非完整的功法，而是一段残缺的传承信息——半部《炼神诀》。
这《炼神诀》并非青云宗主流的神识修炼法门，其运功路线颇为诡异，讲究的是“凝煞淬神”，通过观想、吸纳地间的各种煞气、负面情绪来锤炼神识，进境极快，但也凶险异常，极易反噬自身，导致神魂错乱。故而被视为旁门左道，被遗弃在此，甚至被用来垫桌脚。
“凝煞淬神……”林陨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这法门，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身处魔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魔煞之气！他心志坚毅，更不惧反噬！
这半部《炼神诀》，或许能将他的神识锤炼得更加强大，对于未来吞噬更高级能量、应对复杂局面，至关重要！
他心翼翼地将这丝传承信息记下，然后将书册恢复原状，塞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继续翻找，又找到几枚记录着偏门地域风物、或是某种罕见材料特性的废弃玉简，虽然价值不大，但也拓宽了他的见闻。
当日头西斜，藏书阁内光线愈发昏暗时，林陨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如同一个收获寥寥却心满意足的书呆子，默默地走出磷层。
看守的灰衣老者依旧在闭目养神，未曾看他一眼。
林陨走出藏书阁，夕阳的余晖将他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阁楼，目光平静。
今日之行，目的已然达到。获得了意外的《炼神诀》残篇，也为自己日后偶尔出现在外门区域，找到了一个勉强得过去的理由。
他低着头，沿着来路，向着后山杂役区走去。
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孤独而执拗。
在一些外门弟子偶尔投来的、混合着怜悯与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他渐行渐远。
没有人知道，这具看似卑微的躯壳之下，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与何等坚定的复仇之火。
重返外门，不是认命，而是风暴来临前，最深沉的低伏。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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