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那个被异常笼罩的镇走去。
路边立着一块饱经海风侵蚀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不清，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几个字母。
“静谧港（Silent harbor）”。
这个名字充满了讽刺。
这里太过安静了。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声音，都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死寂。仿佛整个镇的声带都被割断了。
神月佑踏入了镇的主街。
脚下的石板路布满了湿滑的青苔。街道两旁的房屋歪歪扭扭，门窗洞开，像一具具沉默的骷髅。
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前方的街道，本应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转角，但在他的感知中，那个角度却是扭曲的，呈现出一种在三维空间中不可能存在的锐角。
视线扫过旁边一栋两层楼。
从他现在的位置看，二楼的窗户是方形的。
他向左平移了一步。
窗户的形状，突兀地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再退回原位，又变回了方形。
这里的空间结构是“错误”的。
它不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扭曲，更像是一张被更高维度存在随意揉捏过的画纸，现实的基底已经变得褶皱而不稳定。
“有意思。”
这种现象，比单纯的能量爆炸或物理毁灭，要有趣得多。
与此同时，那种无处不在的疯狂低语，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
它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流，直接灌入脑海。
关于繁星之外的黑暗，关于无光深海中的巨影，关于在时间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古老神只。
这些“知识”，足以让任何一个试图理解它们的智慧生命，其逻辑中枢瞬间烧毁，理智彻底崩溃。
神月佑体内的【宇宙创造法则】像一台最高效的防火墙，自动运转起来。
他没有去抵挡或屏蔽这些信息。
他选择接收，然后分类，解析。
很快，他得出了结论。
这是一种“概念性”的病毒。
它不攻击你的肉体，也不损毁你的灵魂。它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篡改你对“现实”这个词的根本定义。
一旦你接受了它的定义，你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你的理智，就是被攻破的城墙。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建筑里，传来一丝微弱但极其混乱的生命气息。
那是一座废弃的教堂，巨大的十字架已经断裂了一半，斜斜地挂在屋顶。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教堂内部空旷而阴冷。
一个男人正跪在布道台前方的空地上，背对着门口。
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他的面前，是冰冷坚硬的石制地板。
他正用自己的指甲，在那地板上疯狂地刻画着什么。
指甲早已翻卷崩裂，鲜血淋漓，但他似乎毫无痛觉，只是机械地、狂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神月佑走近了些。
他看到地板上，已经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螺旋与螺线。那些线条充满了诡异的几何美感，似乎在暗示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真理。
那个男人嘴里，正不断重复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词。
“拉莱耶……”
“沉睡……拉莱耶……”
神月佑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这个已经完全疯掉的镇民，内心毫无波澜。
这个饶理智，已经被“知识”彻底摧毁了。
在这个世界，无知才是最好的护盾。每一次对真理的探寻，都是在亲手拆毁保护自己的堤坝。
一个相当别致的宇宙规则。
神月佑对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那些血腥的刻痕所吸引。
这些刻痕，就是“概念病毒”的具现化。
是一个信标。
一个指向污染源头的路标。
神月佑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地板上那道尚未干涸的血色螺线。
他没有动用任何庞大的力量。
只是将自己的一丝意识，顺着这条“线”，追溯了过去。
就像在网络上，点击了一个超链接。
瞬间，他的“视线”穿透了物质世界。
穿过了镇，穿过了海岸，穿过了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洋。
最终，在一个无法用任何空间坐标描述的、沉寂了亿万年的黑暗之底，他“看”到了那个污染的源头。
一个庞大的、无法名状的、正在沉睡的意志。
它在做梦。
它的梦境，就是侵蚀这个世界的“病毒”。
神月佑的追溯行为，就像一根微不足道的细针，轻轻刺了一下那个庞大的梦境。
下一秒。
轰隆隆！
整个静谧港，不，是方圆数百公里的地壳，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教堂的穹顶降下无数尘土，墙壁上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跪在地上的那个疯癫镇民，在这场剧变中，终于停止了刻画，茫然地抬起头。
神月佑收回了手指，从容地转身，走出了摇摇欲坠的教堂。
他站在街道上。
原本只是阴沉的空，此刻已经暗得如同永夜。
一阵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从海的方向传来。那不是任何生物的吼声，而是亿万吨海水被瞬间排开的恐怖巨响。
他朝海平线的方向看去。
一道白线，出现在与海的尽头。
那道白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大、升高。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它就变成了一堵遮蔽日的液态高墙。
百米之高的巨浪。
一场足以将整个海岸线从地图上抹去的超级海啸，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朝着静谧港扑来。
这，就是那个沉睡意志在梦中无意识翻了个身所引发的后果。
神月佑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堵水墙越来越近，卷起海底的泥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对这个世界的“脆弱性”，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个神只的梦呓就能扭曲空间。
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就能引发灾。
这里的“神”，更像是纯粹的自然现象集合体。没有理智，也无需逻辑，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灾难。
海啸，已经近在眼前。
那足以吞没一切的阴影，笼罩了整个镇。
神月佑只是看了一眼。
就在那足以撕碎钢铁的巨浪，即将触及海岸线的前一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排山倒海的巨浪，在距离海岸线一公里的地方，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凭空静止了。
翻滚的浪花，飞溅的水珠，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它不再是动态的灾难，而变成了一幅立体的、充满了末日美感的灾难画卷。
做完这一切，神月佑便不再关注。
他感知到，在镇的中心区域，还有几个微弱的、但“理智”尚未完全崩溃的生命迹象。
他们就像是风暴中的几点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完美的“田野调查”样本。
他想知道，在这种令人绝望的环境下，这些人类，是以何种方式在挣扎求存。
神月佑收回投向海面的视线，朝着镇中心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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