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的帖子送到荣国府时,恰是海棠初绽的时节。
烫金请柬上言辞恳切,言道府中牡丹、芍药开得正好,特邀贾老太君携府上女眷并宝二爷过府一叙,赏花品茗。
贾母捏着那帖子,在荣禧堂静坐了片刻。窗外春光烂漫,她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思量。
北静王……金陵的暗流尚未明晰,京中的试探已至门前。
“既然王府盛情,我们自然不能失礼。”
贾母最终对侍立一旁的王夫人和王熙凤道,“凤丫头,去准备吧,按制备礼,不必出挑,也不必简慢。”
赴宴那日,贾母穿戴着一品诰命的全副行头,带着王夫人、王熙凤、宝玉并三春姐妹,乘车轿往北静王府而去。
黛玉因前几日偶感风寒,宝钗需在家协助薛姨妈处理铺务,皆未同校
北静王府果然气象非凡。
朱门高阔,庭院深深,一路行来,但见亭台楼阁皆雕梁画栋,移步换景,极尽巧思。
园中牡丹灼灼,芍药秾艳,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花香馥郁袭人。
仆从如云,规矩森严,行走间悄然无声,处处彰显着王府的尊贵与威仪。
早有管事嬷嬷引着女眷往内院去。行至二门外,却见一位身着月白亲王常服的年轻男子含笑而立,风姿如玉,气度清华,正是北静王水溶。
他见贾母等人,忙上前两步,拱手为礼,声音清越温和:“老太君福安。诸位夫人、姐安好。王冒昧,在此迎候。”
贾母忙领着众人还礼:“劳动王爷大驾,老身如何敢当。”
水溶目光含笑,掠过众人,随即落在略显局促不安的宝玉身上,笑道:“世弟也来了。前次一别,甚是想念世弟的灵秀才思。今日男宾都在东边荟芳园,不若随王同去,品茗论诗,岂不快哉?”
宝玉见北静王亲自相邀,又提及诗词,心下欢喜,忙看向贾母。
贾母面上带笑,眼底却是一片沉静,微微颔首:“既是王爷美意,宝玉你便去吧。谨守规矩,莫要失礼。”
宝玉如蒙大赦,忙应了声,随着水溶去了。
贾母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老太妃已在轩内等候,见了贾母,满面春风地携了手,笑道:“老姐姐可算来了,我这园子里的花儿,就盼着有您这样的雅人来赏呢!”
贾母含笑应酬:“太妃娘娘抬爱了。府上花木繁盛,景致成,老身今日是来沾沾福气的。”
众人依序落座,丫鬟们鱼贯奉上香茗细点。言笑晏晏间,看似一派祥和。
然而贾母何等眼力,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满园春色、满堂笑语之下,潜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试探。
太妃身旁侍立的几位年轻女眷,目光时不时便落在随行的探春、迎春、惜春身上,带着掂量的意味。
而老太妃与贾母话时,那温润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也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老太妃拉着贾母的手,些家常闲话,忽而话锋一转,目光慈爱地看向侍立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头戴珍珠冠,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正是北静王府的嫡出郡主。
“老姐姐,你瞧我这孙女儿,年纪虽,却也是个爱读书的,整日里缠着她父王讲诗论词。”
老太妃语气亲昵,轻轻将郡主往前推了推,语气愈发温和:“我常听溶儿起府上的宝哥儿,是个极灵秀知礼的孩子,文采又好。起来,他们年纪倒也相仿……”
此话一出,敞轩内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女眷,包括王夫人、王熙凤,乃至探春等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齐齐看向贾母。
北静王府竟有意与贾府联姻?对象还是宝玉?!
这可是大的体面,也是巨大的诱惑!
王夫人心头狂跳,又是惊又是喜,若宝玉能尚郡主,那真是……她忍不住看向贾母。
王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脸色微变。
老太妃见状,微微一笑,继续对贾母道:“孩子们年纪,若能常在一处玩耍,互相进益,倒是美事一桩。老姐姐,你是不是?”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联姻试探了!
贾母面色不变,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老太妃的手,目光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伤与郑重:
“太妃娘娘厚爱,真是折煞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沉缓,“只是……太妃娘娘有所不知,我那苦命的早逝女儿贾敏,临终之前,将玉儿托付于我,再三写信叮嘱,玉儿与宝玉,是自幼一同长大,性情相投,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两个孩子将来能互相扶持,平安喜乐。
老身当时应承了她,如今……唉,人虽去了,这遗言犹在耳边,岂敢相忘?宝玉的婚事,老身是断不敢擅自做主的,总需得……全了亡饶心愿才是。”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搬出了亡女遗愿,既全了北静王府的颜面,又滴水不漏地将联姻之意挡了回去。
既点明了黛玉与宝玉的特殊关系,又未将话死,只是“互相扶持”,留有余地。
敞轩内一片寂静。
老太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自然,只是那笑意淡了几分,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是老身唐突了,不知府上还有这般缘故。敏姐儿……唉,真是可惜了了。”
王夫人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失望,又是对黛玉那“托孤”之名更深的芥蒂。
王熙凤忙笑着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园中一株罕见的绿牡丹上,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只是那底下的暗流,终究是不同了。
回府的朱轮华盖车内,贾母闭目靠在大引枕上,面色平静,仿佛方才在王府内那场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从未发生。
车内只有王熙凤心翼翼陪着。良久,贾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澈,毫无倦意。
“凤丫头,”她声音低沉,“今日这赏花宴,你可看出了什么?”
王熙凤心头一紧,忙道:“孙媳愚钝,只觉得王府富贵逼人,规矩也大得很。”
“富贵逼人?”贾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何止是富贵。那园子里的奇花异草,有多少是贡品规制?仆役规矩森严,连眼神都透着股训练有素的机警。北静王一个闲散郡王,这般作派……”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还有老王妃今日的话,看似随意,实则句句试探……他们想要的,恐怕不止是一个女婿,更是想借着联姻,把贾府彻底绑上他们的船。”
王熙凤听得背脊发凉:“老太太是……”
“其心不正。”贾母斩钉截铁,下了论断,“从金陵的蛛丝马迹,到今日王府的处处玄机,这位北静王,所图非。咱们贾府如今风雨飘摇,经不起再来一次站错队的折腾了。”
她重新闭上眼,仿佛在积蓄力量,最后吩咐道:“回府后,约束家人,无事少与北静王府往来。咱们家,再经不起折腾了。”
车窗外,暮色渐合,将北静王府那奢华的轮廓渐渐吞没,也掩去了贾母眼中那一片决然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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