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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刘鹏,少女眼中染上一层柔软和怀念,话匣子仿佛也打开了。
“是啊,时候我哥就教我打拳,还在我脚踝上绑沙袋,让我在河边扎马步。结果我差点被水冲走,他吓得脸都白啦!赶紧跳下来捞我,回家还被娘用擀面杖追着打... ...”
她着,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河乍裂,春意微露。
“我哥那会儿可厉害了,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是村里的孩子王,没人不服他。有次隔壁村的二狗子欺负我,那个二狗子又高又壮,可是我哥根本不怕,愣是追了二狗子半个村,把他堵在粪坑边上,逼着他给我道歉哈哈... ...”
少女眉眼弯弯,那瞬间绽放的鲜活与娇憨,如同冲破阴霾的阳光,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远洲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勾勒出那对乡下兄妹在田野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嘴角也跟着不自觉的轻轻勾起。
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晨光轻柔的抚过她柔和的轮廓,那野蔷薇般的明艳娇憨令人心神一荡。
“你哥在军中亦是如此,勇猛刚直,从不退缩。”
谢远洲移开目光,声音低沉下来。
“一次遭遇狄人队突袭,他一人一刀,硬是守住了粮道隘口,砍下十七颗狄人头颅,身中数刀亦死战不退,为大军驰援争取了时间。那时他便常,家中还有个爱哭鼻子的妹妹,等他回去下河捉鱼吃。”
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化作深沉的向往和浓浓的惊叹。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无边无际的哀伤。
“我哥不大识字,偶有书信传来,也总在信里将军...是顶立地的大英雄,跟着将军打仗很荣幸。”
她忽地看向谢远洲,“我哥他…他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刺进谢远洲心里。
谢远洲握了握拳,他知道自己愧对刘鹏,愧对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片刻后,他沉声,字字千钧,“克扣抚恤之事,我必严查到底!贪墨军士卖命钱,致使忠烈遗孤流离失所者,定当以军法论处,绝不姑息!”
闻言,少女双眸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眼眶通红,如同染了最艳丽的胭脂,浓密的眼睫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如同断线的珍珠悬在叶尖,将落未落。
谢远洲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征战沙场,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觉得如此刻般束手无策。他下意识想去掏帕子,指尖触到腰间冰冷的玉带扣,才猛地顿住。
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他一个外男,又岂能贸然为她拭泪?
“……别哭了。”
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这三个字,与其是命令,不如是本能的安抚。
这三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闸门。她哭的更厉害了,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谢远洲张了张口,不知该什么才能止住少女的眼泪,平日里他从没哄过女孩子,便是元猗...他似乎也没哄过。
却在此时,少女抽噎着,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了一句。
“我的熊呢?”
谢远洲英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近乎呆滞的神情,正欲抚在她肩上安慰的手悬在半空,喉头滚动。
“... ...熊?”
“嗯!对呀!”少女用力吸了吸鼻子,“那是我猎到的!肉可以吃,皮子可以卖钱,骨头也能熬汤...便是分你一半儿,也还剩不少呢!”
谢远洲恍然大悟,想不到她竟还记得。瞧她无比认真的计算着熊的价值,无奈又好笑。他罕见的摸了摸额头,在少女期冀的目光中,艰难开口,“当时急着带你回来治伤,没...没顾上带回来。”
少女张着嘴儿,眼泪还挂在腮边,指着他的手颤了颤,仿佛谢远洲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大罪。
“你这个、你这个败家子!那么大一头熊!够我吃半年的肉了!皮子硝好了能换好几吊钱!你们、你们这些富贵人!根本不懂!那是…那是我拿命换的!就这么白白扔在林子里喂狼了?!!”
谢远洲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想他堂堂北境统帅,威风八面的谢将军,砍下的敌人头颅不计其数,缴获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此刻竟被一个乡野丫头指着鼻子骂败家,原因是他没捡回一头熊尸?
真是新鲜。
谢远洲想给她解释猎苑的规矩,告诉她猎物自有专人处理,想让她明白一头熊于将军府不过是九牛一毛。可话到嘴边,看着少女痛心疾首的模样,所有的解释只能化作忍俊不禁,甚至还有一丝被家人约束的...熨帖?
“你还敢笑!你还我的熊皮、熊掌、熊胆、熊肉!”
少女愈发恼怒,谢远洲笑意更深。初见她时,她便他欠了卖命钱,如今他怎地好像越欠越多了?眼下她把手伸到他面前讨债,谢远洲无法视而不见,只得一再妥协。
“来人。”
“属下在!”一队亲兵迅速集合。
“你们几个,回前些日子的围场。”谢远洲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眼里笑意尚未散去,“把刘姑娘猎到的那头熊,完完整整地拖回来。皮子剥好,肉…按刘姑娘的意思处置。”
少女喜笑颜开,谢远洲松了口气,朝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会意,即刻去重新猎一头熊。
“这回可放心了?熊都归你,我那一半也给你。”
“那怎么行,别的好像我占你便宜似的。”少女起身,随意拍去沾染的泥土,“我娘过,做人要讲诚信。而且你还是我哥的上司...不对,是上上上上司,我要是贪了你半头熊,我哥托梦也要骂我的。”
谢远洲含笑起身,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在少女额间屈指一弹,又轻又快。
“哎呦!”
她噘起嘴,粉嫩的唇瓣微微嘟着,像极了受委屈的兽,那双大眼还残余泪光,毫不客气地狠狠瞪向罪魁祸首,鲜活得不含一丝杂质,如一股山野间最纯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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