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儿... ...”
“好了好了!”南宫璟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整理微皱的前襟,“托神女的‘洪福’,儿臣现在浑身不自在,得赶紧回去‘洗心革面’!”
罢,他对着宁妃和李蕴之草草一揖,在与白玉章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飞快地朝她眨了眨眼,瞬间褪去所有不耐,只余心照不宣的流光,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晃晃悠悠地踏着满地落花,消失在榴花掩映的月洞门后。
宁妃又叹了口气,她还攥着神女微凉的指尖,那双盛着岁月却依旧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近乎真的期盼,“神女千万别同璟儿计较,出来您或许不信,璟儿他本性不坏,时候可乖了,最是敬爱他的太子哥哥,与成日里像个尾巴黏在太子身后,太子待他也亲厚,只是... ...”
宁妃的声音染上湿意,眼圈儿泛红,“太子走后,他就像变了个人,谁劝也没用...唉!如今得神女点化,若能走上正途,做个顶立地的好男儿,我这当娘的,便是立刻闭了眼也心甘情愿... ...”
白玉章静静聆听,目光沉静如水,偶尔微微颔首。一旁的李蕴之垂着眸子,仿佛也沉入了那段早已尘封的旧时光。待宁妃语带哽咽停下,李蕴之才回过神来,温声劝慰道,“殿下福泽深厚,定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又了会儿话,宁妃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神女若不嫌弃凝和殿简陋,不如移步过去坐坐,喝杯清茶?”
“多谢娘娘美意。”白玉章婉拒,声音清泠如碎玉,“吾需回神女宫静修,积聚仙元,以应道。”
宁妃眼底的光黯了黯,终是不敢强留,一步三回地带着宫人离去,那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单薄。
待宁妃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宫墙尽头,白玉章才转向一旁静立的李蕴之,“吾初临凡尘,对此处尚觉陌生。贵妃娘娘,可愿陪吾略行一程?”
李蕴之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眼底却平静无波,“能与神女相伴,是本宫的福分。”
罢,她微微侧身,姿态端雅无可挑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玉章步履轻盈,走在前面,广袖垂落,仙姿飘渺,如山巅积雪。李蕴之落后半步,每一步都踩在宫规礼仪的方寸之间,端庄得如同工笔描摹的仕女图。
两人沿着雕栏玉砌的宫道徐行,至一处僻静回廊。如今已是夏末秋初,廊外一方荷塘中昔日亭亭翠盖早已枯卷凋零,几支残梗伶仃地刺向灰白的光,映着几分萧索。
白玉章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塘中几尾依旧悠游的红鲤。波光粼粼,映着她清冷的侧颜。
“吾承贵妃一程相伴,当有所偿,以了此段尘缘。”她侧目看向李蕴之,眸光澄澈,“贵妃心中可有所求,但言无妨。”
李蕴之微微一怔,旋即低眉浅笑,姿态恭谨,回话更是滴水不漏,“神女言重了。臣妾别无所求,唯愿陛下龙体康泰,福寿绵长,我大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心此愿,地可鉴。”
白玉章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似有讶异,“哦?贵妃竟不为自己及亲眷...又或珍视之人求些什么,当真胸怀大爱,无私无我。”
李蕴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一丝深切的苦涩飞快地掠过眼底,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抬起眼,望向远处的宫阙飞檐,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敢瞒神女,本宫的家人早在两年前便...尽数归于尘土了。”
白玉章面上露出一丝了然,仿佛早已洞悉这人间的悲欢离合。她无意追问缘由,只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去。
“神女请留步!”
李蕴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白玉章停步,并未回头。
李蕴之快步上前,停在白玉章身侧稍后处,“凡妇斗胆,恳请神女,为凡妇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赐下一道福泽祷祝。”
她微微垂首,双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再抬眼时,面上尽是即将身为人母的喜悦与担忧,“这孩儿是凡妇唯一的家人了,如今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降世,一生顺遂。”
白玉章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蕴之被华贵宫装包裹的腰腹处,广袖下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唯有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压下胸膛中翻滚的恨意。
孩子?家人?
那她的阿姊又算什么?她的崔姑姑又算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白玉章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为未降世之灵祈福,需先观其父母生平因果,父母之德,乃福泽根本。若父母行止不端,身负孽债,恐业力缠身,累及骨血,纵有神佛垂怜,福报亦难求。”
李蕴之面色微变,扶着栏改手指瞬间收紧,目光有一瞬的锐利,神女此言,莫非意指陛下无德?”
“陛下正在广积功德,以求道宽宥。至于贵妃娘娘... ...”白玉章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凝视着她护着的腹,“是否问心无愧,想必娘娘心中自有明镜。”
几乎不假思索地,李蕴之下颌微扬,平静道,“本宫行事,俯仰无愧于地。”
白玉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审视,似悲悯,又似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她不再言语,素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宫阙的拐角。
宫道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李蕴之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那双手早已垂落身侧,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仍对着神女离去的方向,面上哪还有什么为人母的神情,唯余一抹决然。
“若真有孽债报应,本宫,亦无惧!”
撷芳殿。
南宫璟独坐厅内,一手支着额,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书案边的花纹,目光却有些放空,眉宇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郁色,连窗外婉转的鸟鸣也入不了耳。
季影端着新沏的热茶进来,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道,“殿下,您这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昨夜守着一宿没睡,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不如去歇歇?”
南宫璟瞥了季影一眼,难得没计较他的直白,“你...白玉章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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