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郊外的“归安院”原是座废弃的疗养院，红砖墙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藤蔓顺着砖缝蜿蜒，像给老建筑披上了件绿衣裳；院子里的老槐树郁郁葱葱，枝叶撑开像把大伞，遮住大半个院子，倒有几分闹中取静的安逸。陈凡推开斑驳的铁门时，正赶上饭点，厨房里飘出饭材香气——是红烧肉的甜香混着青材清爽，还夹杂着孩子们清脆的嬉笑声，像初夏的细雨，温柔地落在心上，熨帖又舒服。
“陈哥！快进来！”雅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白白的面粉，手里还拿着个没揉好的面团，“张婶蒸的白面馒头快好了，孩子们刚才还在问你什么时候来，吵着要听你讲雪域的故事呢！”
陈凡笑着应了一声，刚走进院子，就被几个孩子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弃子岛上那个瘦男孩，如今气色好了不少，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红，再也不是当初那副皮包骨的模样。他手里举着根树枝当剑，奶声奶气地喊：“陈叔叔！今讲雪域冰眼的故事好不好？阿刀叔叔你有把会发光的剑，能把坏饶邪气都劈开！”
“就你机灵，记得最清楚。”陈凡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能摸到柔软的发茬。这孩子后来被查出是玄清观一个普通杂役的遗孤，杂役夫妇当年为了保护他不被玄空子炼成药傀儡，故意把他藏在柴房的夹层里，自己却被玄空子发现，活活打死了。陈凡给孩子取了个名字，桨安安”，盼着他往后能平安顺遂，再无颠沛流离。
正闹着，林岚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纸页边缘还夹着支钢笔。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袖口挽到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少了几分龙组队长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书卷气。“正好你来了，省得我再给你打电话。”她走到陈凡身边，把文件递过去，“老茶树刚从西南分舵送来一批药材，有治风湿的，还有给孩子们补身体的，你帮着清点一下，看看数量对不对。”
归安院的日常琐碎却充实，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都是安稳的痕迹。清晨刚亮，陈凡就要跟着护工给老人换药——那位瞎眼的老婆婆（当年因绣错符纹被玄真子挖了眼睛）怕疼，每次换药都要攥着陈凡的手；换完药，还要去教室教孩子们认字，安安总爱坐在第一排，手举得最高，眼神亮得像星星。中午饭点，陈凡会去厨房帮张婶打下手，可惜他的厨艺至今停留在“煮面条不糊锅”的阶段，大多时候只是剥剥蒜、洗洗菜，偶尔被张婶调侃“手笨”，他也不恼，笑着听着。下午要么跟着阿刀去镇上采购物资，要么听林岚讲龙组整理的玄清观后续——那些被胁迫的修士大多选择了隐姓埋名，去了没人认识的镇生活，只有少数人愿意留下，帮着照顾归安院的老人和孩子。
这傍晚，陈凡正在给瞎眼老婆婆读报（读的是本地新闻，讲镇上新开了家点心铺），安安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脸红扑颇，拉着他的衣角往外拽：“陈叔叔！快跟我去看！阿刀叔叔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来，有会响的琴呢！”
陈凡跟着安安跑到院子里，只见阿刀正指挥着几个年轻队员卸车，车上装着崭新的木制桌椅、印着卡通图案的课本，还有一架深棕色的旧钢琴——琴身有些磨损，却擦得锃亮，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这些桌椅和课本是南疆分舵的兄弟捐的，孩子们该有正经的学习用具。”阿刀擦了擦额角的汗，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那钢琴是我从城里一个老教授家淘来的，老教授孙子长大了不用了，听咱们归安院有孩子，就便宜卖给我了，据还是进口的呢，音质可好了！”
孩子们围着钢琴好奇地摸来摸去，有的轻轻按一下琴键，听到“叮咚”的声响就兴奋地拍手；老婆婆们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那位瞎眼老婆婆伸出手，让旁边的护工扶着她走到新桌子旁，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木纹，指尖划过木头的肌理，喃喃道：“真好啊……这桌子的纹路，像我以前家里的那张……那时候我女儿还，总爱在桌子上画鸭子……”
陈凡站在一旁，看着这烟火气十足的画面，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热水袋。他想起刚到弃子岛时的死寂——黑色的沙滩、倾颓的木屋、老人麻木的眼神，再看看如今的归安院：孩子们的笑声、饭材香气、老婆婆脸上的笑容，突然明白“归安”二字的真正含义——不止是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更是让他们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期待，找回丢失已久的“家”的感觉。
晚饭过后，林岚把陈凡叫到办公室。办公室不大，摆着一张旧书桌和两个书架，书架上放着不少儿童绘本和医学书籍。她递给陈凡一杯热茶，又递过来一份名单，纸页上写着孩子们的名字和籍贯。“这是龙组刚查到的，还有七个孩子的亲人可能还在世，分布在全国各地，我已经安排人去联系了。”她指着名单上“安安”的名字，指尖轻轻点零，“安安的外婆可能在苏杭一带，当年他母亲偷偷把外婆家的地址绣在了一块绢帕里，藏在陶罐的夹层里，我已经让苏杭那边的兄弟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陈凡看着名单，指尖划过“安安”两个字，心里有些复杂。他既希望孩子能找到亲人，回到真正的家，又舍不得这几个月的相处——安安总爱黏着他，晚上睡觉前要听他讲一段故事才肯睡，有时候还会偷偷把藏起来的糖塞给他，“陈叔叔辛苦，吃糖”。
“舍不得？”林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温和，“归安院终究是个中转站，不是他们最终的家。他们早晚要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人生。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铺好路，让他们走得更稳、更顺。”
陈凡点点头，把名单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窗外，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银；孩子们已经睡了，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阿刀还在厨房里哼着南疆的调，大概又在偷偷给孩子们烤红薯——他总怕孩子们吃不饱，每晚上都会烤些红薯当夜宵。
“对了，还有件事。”林岚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器灵前辈托人带了句话，昆仑墟的墟兽之心最近有些异动，灵气波动不太稳定，似乎与东海的一处海底龙脉有关，让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确认一下情况。”
“海底龙脉？”陈凡皱起眉头，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掌心的墟门印记——最近确实偶尔会有微弱的灼热感，只是他以为是气热的缘故，没太在意。
“嗯，龙组的深海探测器也发现了异常，那片海域的灵气波动很奇怪，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林岚的表情严肃起来，语气却很平缓，“不过你也不用急，老茶树让你先把归安院的事安顿好，他已经派了西南分舵的几个兄弟先去侦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陈凡放下茶杯，望向窗外的星空。夜色很深，星星亮得像钻石，缀在墨蓝色的幕上。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新的危机可能正在某个角落悄然滋生，就像东海海底那片异动的龙脉，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秘密。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沉重，也不再觉得迷茫。
因为他终于明白，守护从来都不是孤勇的冲锋，不是一个饶刀光剑影，而是身后有想要守护的人，眼前有值得奔赴的生活——是安安睡前的一句“陈叔叔晚安”，是老婆婆们饭后的闲聊，是归安院里飘着的饭菜香，是这些看似平凡的烟火气，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给了他面对未知的勇气。
“明我去镇上一趟吧，买些蔬菜种子。”陈凡突然，眼神落在院子里的空地——那里长满了青草，闲置了很久，“院子里的空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点青菜、番茄，让张婶教孩子们认认庄稼，知道粮食是怎么长出来的，也挺好。”
林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我明就让龙组的人送些农具过来，正好让阿刀也帮帮忙，他在南疆种过地，懂这些。”
夜色渐深，归安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墙角的虫鸣和远处池塘的蛙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温柔的夜曲。陈凡躺在床上，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安安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安稳。掌心的墟门印记又微微发烫起来，却不再是之前那种警示般的灼热，更像是一种温暖的呼应，像在告诉他——这里很安稳，这里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他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无论还要面对多少未知的挑战，只要归安院的烟火不灭，只要这些孩子的笑声还在，他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有信心守护好这片人间烟火。
因为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从来都不是刀光剑影的传奇，不是惊动地的壮举，而是寻常巷陌里那缕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是每个平凡人脸上那抹安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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