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棋局
晨钟响彻大明宫，赵五手持象牙笏板立于丹墀之下，百官绯紫青绿的身影在曙光中如一片流动的云锦。
皇帝的目光越过御座前的蟠龙香炉，落在他身上：“赵卿洛阳之功，朕已览悉。然漕运如弈棋，一子落，满盘活。”
此时，一名黄门侍郎疾步上殿，呈上八百里加急文书——洛水新渠竟在春汛中决堤三十丈。
辰时正刻，大明宫含元殿。百官依序而立，朱紫青绿各色官袍在晨曦中庄严肃穆。赵五身着浅青色官袍，手持笏板，立于五品官员班末。这是他首次正式参加大朝会。殿内香雾缭绕，御座上的皇帝李隆基面色红润，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宣，都水监丞赵五——”内侍尖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赵五稳步出班，躬身行礼：“臣在。”
皇帝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赵卿洛阳一案，肃清漕弊，功在社稷。朕心甚慰。”他目光扫过群臣，“漕运乃国家血脉，塞则病国。今积弊虽除，然新渠甫成，根基未稳。朕欲设漕运整顿使一职，总领下漕务革新，赵卿可愿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漕运整顿使虽非常设官职，但权责极重，可协调户部、工部、都水监及地方漕司，非重臣不能胜任。如今竟要授予一个年仅二十余岁的从七品官员！这无疑是破格提拔，也将赵五推到了风口浪尖。
（唐代漕运使职权的设置和演变，反映了朝廷对漕运这一经济命脉的重视，其任命往往牵动朝堂势力平衡。）
赵五心中一震，立刻躬身道：“陛下信重，臣虽肝脑涂地，不敢有负！ 然漕运事关重大，非一人之力可及。臣恳请陛下，允臣遴选干才，组建漕务司，专司其事；并赐臣临时专奏之权，遇紧要事宜，可直呈御前，以免贻误时机。”
他深知，此职看似风光，实为火山口。若无皇帝明确授权和得力团队，必将寸步难校此举既是表态，也是寻求制度保障。
皇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准奏。即日起，设漕运整顿使司，赵五以都水监丞兼领整顿使，赐同三品衔，许其专折奏事。所需人员，可由吏部协助遴选。”随即话锋一转，“然，新策之行，贵在得人，亦在得法。赵卿可有具体方略？”
赵五早有准备，从容奏对：“臣谨呈《漕运革新三疏》，其一曰《清源篇》，彻查下漕仓积弊，建立新账；其二曰《疏流篇》，推广分段转运与雇佣之法，设立专项基金；其三曰《固本篇》，筹建漕务学堂，培育专业人才。三者并行，期以三年，可使漕运焕然一新。”他言语清晰，条理分明，既有宏观规划，又有具体措施。
然而，这番奏对立刻引来了反对之声。户部侍郎郑元明（郑氏余党）率先出列：“陛下！赵监丞年少有为，然漕运牵涉甚广，骤然更张，恐失其序！且漕务司之设，叠床架屋，徒增冗费！臣以为，当以稳慎为上。”
接着，几位御史言官也纷纷附和，质疑新司开支巨大，且赵五“资历尚浅，恐难服众”。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支持者以柳别驾、李泌为首，力陈革新之必要；反对者则多与旧漕运利益相关，或持保守之见。
皇帝静听良久，最终抬手制止了争论：“漕运之弊，非改不可。 然诸卿所虑，亦不为无因。这样吧，”他看向赵五，“赵卿可于汴渠、渭口先行试点，以观成效。若果有实效，再推及全国。 漕务司一应开支，由内帑与户部各支半数，朕会派人稽核。”
这无疑是一个折中之策，既给了赵五施展空间，又加了约束，平衡了各方势力。赵五深知，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立刻叩首谢恩：“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
然而，就在朝会即将结束之际，一名黄门侍郎手持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匆匆上殿：“陛下！八百里加急！洛水新渠昨夜突遇春汛，汴口段堤岸溃决三十丈，下游淹毁民田千顷！”
消息如同晴霹雳，方才还在争论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五身上！反对者脸上已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新渠溃决，还是在赵五刚被任命为整顿使的当口，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赵五心头巨震，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新渠设计是他亲自参与，施工也经过严格验收，何以在并非特大汛情下突然溃决？ 此事极为蹊跷！
他立刻出列，沉声道：“陛下！新渠溃决，臣责无旁贷！恳请陛下允臣即刻前往查勘，若系臣失职，甘受重罚；若有人蓄意破坏，臣亦必揪出元凶，以正国法！”
皇帝面色凝重，盯着赵五看了片刻，缓缓道：“准。赵五，朕给你十日之期，查明原委，处置善后。若有玩忽职守或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赵五立刻被柳别驾和李泌请到偏殿。
“五郎，此事绝非偶然。”柳别驾面色严峻，“你刚受重任，便出此祸，分明是有人要给你一个下马威，甚至借此将你彻底扳倒！”
李泌亦点头：“来者不善。 溃决时机拿捏之准，绝非寻常灾。恐是内外勾结所致。你此行，安危亦是关键。”
赵五感激二位长辈提醒，心中已有计较。
他回到都水监，立刻做了三件事：一、调阅新渠全部设计、施工及验收档案，寻找技术漏洞；二、密令阿拓挑选绝对可靠的慕容家好手，先行潜入溃决地区，暗中查访；三、修书数封。
给柳蓁蓁的信中，他直言困境，请她在长安留意反对势力近日动向，尤其关注是否有针对此事的弹劾奏章提前准备或流传。
给苏琬的信，则请教唐代律法中关于“工程营造责任”的界定以及历史上类似堤坝溃决案件的调查经验，希望从故纸堆中找到线索。
他甚至给慕容芷去信，询问其兄在边关可曾遇到过军用设施被破坏的案例，以及如何从现场痕迹判断是自然损坏还是人为破坏。
至于萨琳娜，赵五则在一次“偶遇”其父时，似无意间感叹“建材若以次充好，最易酿成大祸”，希望能借胡商的信息网络，留意近期是否有异常采购或运输特定建材（如巨木、麻石等） 的情况。
安排妥当后，赵五带着一支精干的队，即刻离京，奔赴洛水溃决现场。他知道，此行不仅是技术调查，更是一场生死时速的博弈。对手在暗处，且手段狠辣，他必须更快、更准。
马车驶出长安城，赵五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楼。晨曦中，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平静，但他深知，一场围绕漕运、关乎他前途命阅巨大风暴，已经拉开序幕。
（第三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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