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她还活着？！
前厅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
元载并未如往常般端坐客位，而是负手立于悬挂的洛阳周边漕渠图前，指尖看似无意识地划过渑池至洛阳段蜿蜒的水道。他一身紫袍，在略显昏暗的厅堂内显得格外刺目。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赵大人，军情如火，叨扰了。”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史思明狼子野心，兵锋直指渑池，一旦漕路被断，洛阳便是孤城一座，届时军心民心溃散，你我皆是大唐罪人。”
赵五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憎与警惕，拱手还礼，神色沉静：“元中丞言重了。保境安民，乃赵某分内之责。不知中丞奉旨而来，有何示下？”他刻意加重了“奉旨”二字，目光锐利地看向元载。
元载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文书，却并未立刻展开，而是轻轻拍打着掌心：“陛下忧心东都安危，特旨命本官协理洛阳战时漕运，确保军资民食无虞，严防奸细趁乱破坏漕渠。赵大人，如今这洛阳城内外的漕憎度、仓廪守卫、乃至各码头巡检之权，需得重新整饬，统一号令，以免予敌可乘之机啊。”
他话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扣着“圣旨”和“防奸”，其真实意图却昭然若揭——借军情紧急之名，夺赵五手中至关重要的漕运控制权！
赵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中丞所虑极是。然漕运事务繁杂，牵涉甚广，仓促变更恐生混乱。如今叛军压境，稳定为上。赵某既受朝廷委任，留守东都，自当竭尽全力，保障漕路畅通。中丞若有疑虑，可随时巡查督导，赵某必当配合。”他软中带硬，既点明自己才是主官，又留有余地，不给元载立刻发难的口实。
元载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脸上笑容却不变：“赵大人忠心可嘉。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圣意已决，本官亦不敢怠慢。”他缓缓展开那卷黄绫，“即日起，洛阳诸仓出入、漕船调度、各水门巡检，一应文书命令，需加盖本官副印方可生效。另，本官将抽调御史台精干吏员，入驻各漕运要害节点，协助‘核查’往来物资，以防奸细混入。”
这已不是协商，而是赤裸裸的夺权令！不仅要分走决策权，更要安插眼线，监控一切！
赵五胸中怒意翻腾，几乎要按捺不住。他强吸一口气，冷声道：“中丞此举，恐会影响漕运效率，延误军机！如今每一刻都至关紧要…”
“正因紧要，才需雷霆手段！”元载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赵大人莫非…不愿奉旨？还是觉得，这洛阳漕运，有什么见不得光之处，怕本官查出什么？”他目光如毒蛇般缠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厅内空气瞬间冻结。守在门外的李忱等人，手心都已捏出了冷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名书吏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大人！不好了！城北通济渠段刚到的三艘漕船突然起火！火势极大，疑似有人纵火！”
“什么？！”赵五与元载几乎同时变色。
漕船起火！在史思明大军压境的关头！这是惊动地的大事！
赵五再也顾不得与元载争执，厉声道：“李忱！速调水龙队、巡河营前往扑救！封锁现场，严查所有可疑人员！凡有阻挠救火者，格杀勿论！”
“是！”李忱领命飞奔而去。
元载脸色阴沉得可怕，死死盯着赵五：“赵大人，这便是你所谓的‘保障漕路畅通’？叛军细作已然猖獗至此！你还有何话？！”
赵五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冰冷：“是不是叛军细作，查过才知！中丞若有闲心在此问责，不若一同前往现场督察！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他语带双关，暗指元载贼喊捉贼。
元载冷哼一声：“本官自当前往！倒要看看，这洛阳城的水，到底有多深！”罢，拂袖转身，带着侍卫快步而出。
赵五立刻紧随其后，心中却如翻江倒海。漕船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元载前来夺权、史思明大军压境这个节骨眼上起火？这绝非巧合！是元载自编自导，借此施压夺权？还是史思明的细作真的已经渗透得如此之深？或者…是那一直隐藏在暗处、与漕运贪腐案牵连的“南山”势力，在趁机作乱？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巨大的危机！
车马疾驰，赶往城北漕渠。远远便看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将半边空都映红了。哭喊声、救火声、兵士的呵斥声乱成一团。数艘满载粮秣的漕船已烧得只剩骨架，还在不断向水中倾倒燃烧的货物。
赵五跳下马车，无视扑面而来的热浪，冲到最前方指挥救火，询问情况。元载则阴沉着脸，站在稍远处，冷眼旁观，不时对身边的御史低语几句，显然是在记录现场“混乱”的景象，以备日后攻讦赵五。
混乱中，一名满脸烟灰的漕工都头踉跄跑来，平赵五面前，带着哭腔喊道：“大人！不是意外！是有人用火油罐子从岸上扔过来的！兄弟们抓到一个放火的，那贼子竟…竟服毒自尽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都头递过来一块黑黢黢的、似乎是令牌的残片，边缘还能看到模糊的狼头纹样！
史思明叛军的令牌？！
赵五心头巨震，接过令牌，只觉入手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看向元载。
元载也看到了那令牌，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厉声道：“果然是他！史思明好毒辣的计策！赵大人，这便是你疏于防范的后果！此事，本官定要如实奏报圣上！”
他这话，坐实了叛军纵火，却也狠狠地将失职的帽子扣在了赵五头上。
赵五攥紧那令牌，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纹路里。他强迫自己冷静。叛军纵火？时机太过巧合！这令牌…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栽赃，混淆视听？若是后者，那元载此刻迫不及待的定性，就显得格外可疑！
他正欲开口，又见一名巡河营校尉疾奔而来，神色惊惶，凑到赵五耳边急声道：“大人！不好了！清查火场附近时，在一条废弃的引水渠里，发现了…发现了慕容姑娘留下的标记！指向…指向下游的洛口仓方向！标记旁还有打斗痕迹和…血迹！”
慕容芷？！她还活着？！她在追踪纵火者？还是…她也卷入了这场阴谋？洛口仓！那里是洛阳最大的粮仓，若是出事…
赵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头顶！眼前的火光、浓烟、元载那阴冷的视线、手中的叛军令牌、慕容芷留下的血迹标记…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撞击，试图拼凑出一个惊的阴谋轮廓！
元载似乎察觉到了赵五神色的剧烈变化，眯起眼问道：“赵大人，又出了何事？”
赵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元载，一字一句道：“中丞，火场混乱，真相未明。此事，恐非区区叛军纵火如此简单！在未查清之前，还请中丞慎言！”
他不再理会元载那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的脸色，转身对校尉厉声道：“加派人手，封锁洛口仓周边所有水道陆路！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另，派一队精干人马，沿慕容姑娘的标记方向追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下达，他再次看向那熊熊燃烧的漕船和滚滚浓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不仅仅是一场纵火，这是一声惊雷，预示着一场针对洛阳漕运命脉、乃至整个东都安危的巨大风暴，已然降临！
而风暴的中心，似乎直指那囤积着无数粮秣、关系着无数人生死的——洛口仓！
（第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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