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狼烟骤起
杨延昭兼领陕西的任命，如同一块投入静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西夏的“厚礼”便已携着凌厉的杀意，骤然降临。
至道四年六月，盛夏伊始，黄土高原在灼热的日光下蒸腾起扭曲的空气。一支庞大的西夏军队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宋夏边境，兵锋直指宋军在横山以北的重要支撑点——金明寨！
与以往李元昊惯用的、化整为零的游击骚扰不同，此次西夏军势大张旗鼓，旌旗招展，兵力赫然超过三万！由李元昊亲自统帅，其麾下最精锐的“铁鹞子”重甲骑兵与“山讹”（擅长山地作战的部落兵）悉数在列，更有大量的攻城器械随行，摆出了一副强攻硬打的架势！
军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同时送往延州和定州。
“李元昊竟敢如此！”延州宣抚使行辕内，石普接到急报，又惊又怒。金明寨虽是要塞，但守军仅四千，面对三万西夏精锐，形势岌岌可危！“快！速调保安军、绥德军兵马驰援！绝不能让他拿下金明寨！”
他下意识地便要调动周边兵马，进行传统的围堵救援。
几乎在同一时间，定州宣抚使司也收到了消息。
“果然来了。”杨延昭看着地图上金明寨的位置，眼神冰冷，并无太多意外。李元昊选择此时大举进攻，正在他预料之知—趁他杨延昭刚刚兼领西线，立足未稳，打一个时间差，既能夺取战略要地，又能打击他的威信。
“太师，是否急令石普将军固守待援，同时从麟府、环庆调兵，合围李元昊？”杨延光根据北疆的经验提出建议。
“不。”杨延昭断然否决，手指重重地点在金明寨稍南方的位置——保安军。“李元昊的目标，未必是金明寨。”
“不是金明寨？”杨延光一愣。
“你看，”杨延昭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金明寨虽是要点，但并非不可替代。李元昊倾力来攻，若真是为了此寨，必然防备我军援兵。但他如此大张旗鼓，更像是……围点打援！”
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看透了李元昊的算计：“他算准了我们会急于救援金明寨。若石普按常理出兵，其援军必经保安军外侧的野猪峡。那里地势险要，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李元昊的主力，恐怕早已埋伏在野猪峡附近，只等我援军钻入彀中！他真正的目标，是吃掉我们的援军，甚至趁保安军兵力空虚，一举拿下保安军！”
杨延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西线局势将瞬间崩坏！
“那金明寨……”
“金明寨城坚粮足，守将李士彬是员悍将，未必不能坚守一段时间。”杨延昭沉声道，“传我第一道西线军令！”
他语速极快，命令清晰：
“第一，令金明寨守将李士彬，收缩外围兵力，依托城防，死守待援！没有我的亲笔命令，绝不准出城浪战！”
“第二，令石普，暂停向金明寨派援兵！其麾下所有兵马，固守延州及各要点，严防西夏军声东击西！”
“第三，令保安军守将，提高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同样不得擅离防区！”
“第四，”杨延昭看向杨延光，“你持我令箭，带一百亲卫，即刻出发，以最快速度赶往保安军！你的任务不是指挥作战，是去稳住军心，监督军令执行，确保保安军不会因金明寨之围而自乱阵脚！”
“第五，飞鸽传书麟府路折惟昌，令其派出五千精锐骑兵，做出东进姿态，威胁西夏侧后，牵制其兵力，但不可深入！”
“第六，令王贵，锐士营即刻集结，分批潜入横山地区，我要知道李元昊主力的确切位置和动向！”
一连六道命令，条理分明，直指要害。他没有被李元昊的汹汹攻势所迷惑，反而透过现象，直指其可能隐藏的战略意图，并做出了针锋相对的部署。
“末将领命！”杨延光深知责任重大，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金明寨已陷入血火炼狱。
三万西夏军将的金明寨围得水泄不通。高大的攻城车、密集的箭楼被迅速搭建起来，如同森林般指向城墙。无数西夏士卒如同潮水般涌向城下，悍不畏死地攀爬云梯。
守将李士彬，年约四旬，面色黝黑，是西军中出了名的硬骨头。他亲临城头，手持大刀，嘶声力竭地指挥着守军抵抗。滚木礌石如雨落下，烧沸的金汁散发着恶臭，箭矢在空中交织成死亡的罗网。
城墙上下，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黄土。西夏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尤其那些“铁鹞子”重甲兵，顶着箭矢冲到城下，用巨斧猛劈城门，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将军！东门快顶不住了！请求援兵！援兵何时能到？！”一名浑身是血的都头踉跄跑来，声音带着绝望。
李士彬一刀劈翻一个刚冒出头的西夏兵，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望着南方，眼中也闪过一丝焦虑。按照常理，延州的援军早该到了！为何至今毫无动静？
难道……朝廷新任的那位杨太师，放弃了金明寨？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寒。但他随即怒吼道：“放屁！援兵一定会到！都给老子顶住！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西夏狗踏进金明寨一步！”
就在金明寨苦苦支撑，李士彬望眼欲穿之时，野猪峡。
李元昊立马于一处高坡之上，望着下方寂静的峡谷，眉头微蹙。他身边，大将野利仁荣低声道：“世子，探马来报，延州宋军并无出援迹象，保安军也城门紧闭。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按照他们的预想，此刻宋军援兵应该已经进入伏击圈了。
李元昊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阴鸷：“杨延昭……果然有些门道。他看穿了我们的意图。”
“那现在如何是好？强攻金明寨，伤亡太大。”野利仁荣担忧道。
李元昊冷笑一声：“他杨延昭能忍，我看他能忍到几时！传令，继续猛攻金明寨，昼夜不停！我倒要看看，是金明寨先破，还是他杨延昭先沉不住气！同时，派游骑绕过保安军，袭扰其后方粮道，逼他出战！”
他依然坚信，只要压力足够大，宋军必然会出现破绽。杨延昭初来乍到，绝不敢坐视一座重要军寨陷落而无所作为。
定州，宣抚使司。
杨延昭如同老僧入定，稳坐中军。来自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金明寨告急，伤亡惨重；野猪峡方向寂静无声，证实了李元昊伏兵的存在；保安军在杨延光的监督下稳守不出；麟府路骑兵已做出东进姿态……
所有的信息，都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
“太师，金明寨李将军再次求援，言辞……颇为激烈。”一名幕僚呈上最新的求援文书。
杨延昭接过，扫了一眼，上面字迹潦草，甚至带着血痕，可见战况之惨烈。他能想象李士彬此刻的焦灼与愤怒。
但他不能动。
现在出兵，正中李元昊下怀。他需要时间，需要王贵的锐士营带回更确切的情报，也需要李元昊的耐心被消耗。
“回信李士彬，”杨延昭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援兵已在路上，令其务必再坚守三日！三日之后，若寨破，我杨延昭亲自为他请功；若他敢弃城或出战，军法从事！”
这是一道冷酷的命令，却也是当前最正确的选择。他必须用金明寨四千守军的血与火，牢牢吸住李元昊的主力，为后续的反击创造机会。
狼烟已起，血火漫。西线的第一场较量，在无声的谋略对抗与金明寨惨烈的攻防中，拉开了序幕。杨延昭与李元昊，这两位不同时代的枭雄，在这片古老的高原上，展开邻一次隔空交锋。而金明寨，成了他们博弈棋盘上，那颗最为惨烈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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