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筱跪坐在鎏金博山炉前，五指轻轻碾动着青瓷碗中的紫苏叶。叶片边缘的锯齿划过掌心，带出一缕清苦的药香，混着铜炉中沉水香的幽沉，在昏暗的烛火下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妆奁里的狐毛仍沾着星点暗红，三日前风若琳要去采崖柏时，还特意叮嘱她：紫苏配白芷可辟秽气，若闻见龙涎香，切记用艾叶熏衣。
竹帘外忽然传来环佩轻响，那节奏是三长两短——洛绮烟独有的暗号。鹿筱指尖一颤，紫苏叶碎成几瓣落进碗里。她望着对方腕间新系的金丝穗子，那穗子用的是蜀地进贡的流云纹金线，上月她们在绸缎庄时，洛绮烟曾对着它发呆半日，这纹路像极了荒原上蜿蜒的溪流。
洛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偏院？鹿筱起身相迎，目光扫过对方袖中若隐若现的明黄锦叮那是只有东宫妃嫔才有的赏赐，可洛绮烟分明过，自己最厌宫廷华服的奢靡。
洛绮烟指尖划过案头晾着的《食疗本草》，停在狐尾草那页：妹妹可曾见过风姑娘？内务府库房丢了半匣雪参，偏巧今早有人见她在御膳房后巷晃悠。她的声音像浸了寒潭水，却在二字上刻意加重，尾音拖出细不可闻的颤。
鹿筱盯着洛绮烟睫毛上的露水，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荒原上的狼群围住她们时，这个自称猎户之女的姑娘，曾用自己的血在她手臂上画避兽符，鲜血混着雨水流进伤口，竟比此刻狐毛上的血迹还要鲜艳。
姐姐可知，鹿筱转身打开墙角的药膳柜，二十八格抽屉里分门别类摆着晒干的草木，昨日酉时三刻，有人看见姐姐的丫鬟桃在御花园烧东西。她抽出标着的抽屉，指尖抚过干燥的叶片，那烟味里混着朱砂与雄黄，倒像极了风姐姐炼化形散时的气息。
铜炉里的沉水香突然爆出火星，惊得梁上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叫起来：心！心！洛绮烟猛地抬头，与镜中鹿筱的目光相撞。镜里镜外，两人都穿着月白色襦裙，只是鹿筱腰间系着的木槿花锦囊已褪成浅紫，而洛绮烟的金丝穗子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扫过她新换的织金腰带。
妹妹果然聪慧。洛绮烟上前半步，袖口的龙涎香愈发浓烈，可有些事，看得太透未必是福。就像这寒潭水......她忽然伸手按住鹿筱正在调配的药碗，你总药膳能治百病，可人心的病，你治得了吗？
鹿筱闻到碗中紫苏与白芷混着龙涎香，竟诡异地生出一丝腥甜。这味道让她想起上个月给萧景轩调制的和胃散，当时她特意加了疏肝理气的柴胡，可那人却嫌药味苦，转身喝了林茹筠送来的蜜渍金桔。
姐姐腕间的龙涎香，鹿筱盯着洛绮烟指尖的丹蔻，那抹嫣红与风若琳化形时的指甲颜色一模一样，可是太子殿下所赐？听闻这香需用东海鲛人泪调制，寻常人求一辈子都求不到。
洛绮烟的手骤然收紧，碗沿裂开一道细缝。鹦鹉忽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扑向她的金丝穗子，却被她挥袖扫开。鹿筱看见穗子底下露出的半块玉佩，雕刻的正是东宫专属的字纹——与敖翊辰的玉佩纹样相同，却多晾不该有的裂痕。
三日前，洛绮烟压低声音，从袖中掷出枚蜡丸，有人看见你在御湖亭与龙族之人私会。她盯着鹿筱瞬间变白的脸，忽然轻笑，太子殿下为何总默许你出入禁苑？你以为是知遇之恩？不过是......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凄厉的狼嚎。鹿筱浑身血液凝固——这声音与三年前荒原上的头狼一模一样，可夏朝宫廷里怎会有狼？洛绮烟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半步，金丝穗子勾住了药膳柜的抽屉，哗啦啦掉出一堆晒干的狐尾草。
原来姐姐早就知道风姐姐的真身。鹿筱弯腰拾起狐尾草，指尖触到叶片上的齿痕，那是风若琳为救她与虎妖搏斗时留下的。洛绮烟的呼吸变得急促，鹿筱看见她后颈露出的皮肤下，竟有淡淡的鳞片纹路一闪而过。
你以为只有风若琳是妖？洛绮烟忽然扯掉金丝穗子，露出腕间狰狞的伤疤，当年在荒原，若不是我用妖丹替你挡下狼群，你早成了它们的腹中餐！可你呢？整摆弄你的破草药，连我化形需要的雪参都舍不得给！
鹿筱猛地抬头，对上洛绮烟骤然变红的眼睛。她这才发现，对方的瞳孔竟在烛火下缩成竖线，像极了风若琳化形时的蛇瞳。药碗里的紫苏叶突然无风自动，在水面上拼出个扭曲的字。
所以你偷雪参是为了维持人形？鹿筱后退半步，碰到了身后的药柜，可风姐姐的狐毛为何带血？你是不是......
窗外的狼嚎突然变成龙吟，整座宫殿都在震动。洛绮烟趁机将蜡丸塞进鹿筱手中，转身欲走，却被门槛绊倒。鹿筱看见她裙角露出的鳞片，以及脚踝上缠着的蛇蜕——与她暗线里藏着的蛇鳞藏密信如出一辙。
明日巳时，太液池老槐树下。洛绮烟爬起来，鬓发散乱，带《千金方》孤本，否则......她盯着鹿筱腰间的木槿锦囊，你以为萧景轩为何迟迟不签和离书？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药膳秘方。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狂风撞开。敖翊辰浑身是血地闯进来，龙角上还沾着冰晶，身后跟着浑身浴火的夏凌寒。鹿筱看见敖翊辰手中握着半片狐尾，而夏凌寒腰间挂着的，正是洛绮烟方才掉落的字玉佩。
心！敖翊辰一把将她护在身后，龙鳞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是......
话未完，洛绮烟已化作一道青烟消失。鹿筱摊开掌心的蜡丸，里面掉出半张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被蛇缠绕的字，旁边还有行字：木槿花开时，双生契成日。
铜漏滴答作响，已是子时三刻。鹿筱望着满地狼藉的草药，忽然想起风若琳曾过的话：这宫里的每朵花下，都埋着吃人不吐骨的妖怪。她拾起破碎的药碗，紫苏叶与龙涎香混在一起，竟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幽蓝。
敖翊辰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狐毛，龙鳞不心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淡金的痕迹。夏凌寒盯着那痕迹，瞳孔骤缩：这是......龙族印记？可你明明是......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第五声梆子响过，寒潭方向腾起白茫茫的雾气，隐约有狐鸣与龙吟交织。鹿筱望着镜中自己颈间的金痕，忽然想起第一卷目录里的龙鳞烙心口，原来一切伏笔，早在百章之前就已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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