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是：理念与体系的缺失！
那日，我见都督亲自督导训练，几名新选拔的骑兵在马上挥舞战刀，却因发力不当，险些伤及自己人。
“停！”
都督厉声喝止，他转向我，阳光照在他凝重的脸上，“阿星先生，你看出来了吗？我们缺一套行之有效的骑兵操典。
步兵结阵而战，讲究配合；骑兵却需在高速运动中保持阵型，完成劈砍、骑射，这需要完全不同的训练体系。”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精通骑兵战术的教官。都是自己在摸索。”
海风吹过空旷的校场，卷起阵阵烟尘。我看着那些在马背上略显笨拙的身影，看着那些亟待改制的马具，心中了然。
组建骑兵，绝非有马有人便可成军。
它需要一套全新的骨骼、筋肉与灵魂，需要打破我们熟悉的步战思维，更需要时间去孕育一支全新军队的魂魄。
哎，我心中喟叹。既然万事皆需从头做起，那便从头做起吧。
“取岳武穆遗册来。”我对都督道。
当那本边角磨损的兵书在案头铺开，我们仿佛触摸到了跨越时空的将魂：“昔年岳家骑兵以‘选锋’为要——那我们也不求速成，但求精锐。”
在选人上，不强求所有步兵转职骑兵，都督更是亲自设计了一张全军悬赏令：能驯烈马者赏银，善骑射者擢升，通马性者厚待。
随着悬赏令的颁布，校场果然一日比一日热闹。不到半月，竟有三百余人跃跃欲试。
然而我们深知，骑兵贵精不贵多，最终只择定了百人。
这百人，是经过数重严苛筛选后留下的精锐。
第一关考的是胆魄。
场中铺开三丈长的炭火道，火苗幽蓝，热浪灼人，应征者需赤足踏过，面色不变者方为合格。
周大锤抱臂立于道旁，声如洪钟：“马战搏命，刀锋贴面！若连这点火舌都畏缩，何谈沙场冲阵？”
第二关验的是灵巧与信任。
两人一组，各立于一匹并辔缓行的马匹外侧。号令一起，须在奔马之际交换位置。
这考的不止是身法，更是对同伴、对战马节奏的绝对信任。不少人于此关狼狈落马，而那成功交换后稳稳落回马背的，眼中皆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最难的，是第三关“听风”。
每人以黑布蒙眼，孤立场中，仅凭耳力判断来自不同方向的竹矢破空之声——那些箭矢皆去了铁镞，裹了沾白灰的布头。
能在十矢中避过七矢，且不被干扰心神者，方算通过。
通过这三关的百人，虽还未曾真正骑乘，眼中却已有了骑士应有的锐利与沉静。
在驯马场上，我参照古法调配宁神草药，减轻战马初训时的躁动。
雾隐郎中擅潜行的子弟被派去观察野马群习性，回来禀报：“马匹最惧突然声响，却会跟随头马行动。”
跟随头马？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那匹从倭寇手中夺来的黑鬃马。
如今它被单独拴在海崖边的马厩里，不得不这匹马确实神骏非凡，肩高腿长，浑身毛色如黑缎般油亮，唯有四蹄雪白，谓之“踏雪乌骓”。
可自被俘后，它便暴躁难驯，但凡有人靠近便扬蹄嘶鸣，踢碎了三副食槽，咬伤了两名试图喂草的马夫。
我知道，寻常驯马之法对慈烈驹已无用。它曾在倭寇手中经历什么不得而知，但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除了野性，更藏着深深的戒备。
我令人在它厩外围起苇席，隔绝其他马匹的干扰。
随后搬了张矮凳，坐在离它三丈远的地方，只管低头研磨草药——主要是宁神的甘松、茯苓，也掺了些马匹喜爱的甘草粉末。
起初它焦躁地来回踱步，喷着响鼻，见我毫无动静，渐渐便安静下来。
如此三日，我只静坐，偶尔将甘草碎撒在它够不到的边界。
第四日，我将草料放在一丈之处。
它警惕地盯着我，鼻翼翕动，终是抵不住诱惑，快步上前叼走草料，又迅速退后。我没有看它，继续捣药。
第七日，我徒手捧着燕麦，伸掌悬在半空。它犹豫良久，温暖的鼻息喷在我掌心，痒痒的。
当它终于低头从我手中取食时，我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如若要做头马，必须要立其威信。
我让所有马夫每日牵其他马匹从它厩前经过，每经过一匹，便由我亲自喂它一口精料。
半月后，每当有马匹经过，它便会自发地昂首嘶鸣，俨然已觉自己与众不同。
接着我又命周大锤率一队步兵，每日在厩外操练，喊杀震，让雾隐郎在夜间忽现忽隐。目的是训练它的胆魄。
初时它受惊窜跳，但我始终守在厩边，轻抚其鬃毛，以宁神药油涂抹其鼻。渐渐地，它竟能在金戈声中安然进食。
有一晚暴雨夜来临，飓风卷着海浪扑上海岸，马厩苇席被掀翻，雷声如战鼓轰鸣。
其他马匹惊惶嘶鸣，唯有它，在电光中昂首长嘶，蹄子重重踏地，竟有睥睨风云之态。
我冒雨走进马厩，解开它的缰绳，轻拍其颈：“去吧，若你要走，我不拦你。”
它在风雨中人立而起，长鬃如旗，却终究没有奔向自由，反而转头用湿润的鼻子碰了碰我的肩膀。
次日放晴，当我骑着它缓步走入校场时，整个骑兵营鸦雀无声。
这匹曾让倭寇骄傲、让马夫畏惧的烈马，此刻驯服地踏着优雅的步子，每当有其他马匹靠近，便会自发地调整位置，引领方向。
周大锤看着我们，眼中既有惊叹，也有复杂：“你竟真把它练成了头马。”
我伸手拍了拍它温暖的脖颈，海风拂面。这匹黑鬃马不再只是坐骑，它是整支骑兵的魂。
而都督府内的烛火也常常整夜不息。
海图与阵图铺满了整个中军帐，都督执笔立于其间，眉宇间不见倦色，他正在重绘阵图。
将车阵与骑兵结合：盾车不再固守，而是作为移动壁垒伴随骑兵推进；步兵的长枪阵型改为可随时散开的“拒马阵”，专护骑兵两翼。
“我们要练的不是冲锋的铁锤，”他在沙盘上推演，“而是能撕开敌阵的弯刀——切入、分割、绞杀，每一步都要像海浪拍礁般连绵不绝。
这一笔一划间勾勒的，不仅是阵型之变，更是标志着从被动防御向运动作战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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