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起冰面上尚未熄灭的硝烟和血腥，呜咽着掠过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修罗场。日军的炮火在付出了山本隆一被钉在冰坨上惨嚎、突击队近乎全灭的代价后，终于不甘地暂时停歇。雪坡上，武田雅人那瘦削挺拔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如同融入冰雪的鬼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余寒。 冰坨群后面，幸存的众人如同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精疲力竭，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伤亡和彻骨的寒冷迅速冻结。 “柱子！柱子你撑住啊！” 许明夏带着哭腔的呼唤在冰面上显得异常微弱。她跪在冰面上，单薄的身躯因寒冷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陈铁柱趴伏着，后背那道被弹片撕裂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混合着冰水和硝烟污渍，仍在缓慢地向外渗涌，将他身下的冰面染红了一大片。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在许明夏撕心裂肺的呼唤中，眉头才会极其轻微地蹙一下，仿佛在回应她。 许明夏撕扯着自己仅存的、相对干净的内衬衣料，用颤抖的、沾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按压在那恐怖的伤口上，试图堵住生命的流逝。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和黏腻的伤口，每一次按压都让她心如刀绞。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脖颈和散乱的发间。“别睡了…看看我…求你了柱子…” 她哽咽着，低下头，用自己冰凉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逐渐流失的生命之火。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山压顶，让她几乎窒息，只有那微弱的心跳和偶尔的蹙眉，是她支撑下去的唯一稻草。 不远处，李锡勇半跪在冰面上。王副官的遗体已被他心地平放下来。年轻的副官双目圆睁，似乎依旧带着临死前的震惊和不甘，胸口那个致命的弹孔周围凝结着暗红的冰晶。李锡勇用那只没有受赡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庄重地抚过王副官冰冷的眼皮。这个一路跟随他出生入死、最后关头为他挡下致命子弹的兄弟，此刻安静地躺在这片异乡的冰河之上。李锡勇下颌的线条绷得像钢铁，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抽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重叹息。泪水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脱下自己破旧却还算完整的军装外套，轻轻盖在王副官身上，遮住了那张年轻却已失去温度的脸庞。 “黑塔”靠在一块冰坨上，大腿外侧那支弩箭的箭杆还在随着他的喘息而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他脸色铁青，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流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被冰棱钉在冰坨上、已然气息奄奄却仍在微微抽搐的山本隆一，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复仇的快意！他身边，抗联派来的卫生员“刀子”——一个身材瘦、面容稚嫩却眼神异常沉稳冷静的少年——正用一把在篝火上烧得通红的匕首，心翼翼地切割着“黑塔”伤口周围冻结的衣物和皮肉，准备拔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 “忍着点，塔叔！” “刀子”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黑塔”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紧握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赵大山道：“大山哥，按紧了！”
赵大山那只完好的手臂如同铁钳，牢牢按住“黑塔”的肩膀。“黑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拔！”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锋利的匕首切断皮肉和箭改连接，“刀子”手腕猛地发力！带着倒刺的箭簇被硬生生拔出！一股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啊——！” 饶是“黑塔”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赵大山死死按住他险些暴起的身体。 “刀子”动作毫不停顿，仿佛早已见惯了这场面。他迅速将大量还在冒烟的草木灰（紧急替代止血粉）狠狠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剧痛让“黑塔”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随即，“刀子”用煮沸消毒过的布条，飞快地、用力地将伤口紧紧缠绕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包扎完毕，“黑塔”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坨上剧烈喘息，看向“刀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认可。 赵大山默默松开手，目光再次投向蜷缩在角落的苏婉婷。林薇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棉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已彻底飘离，对周围的伤痛、血腥和寒冷毫无反应，只有身体在本能地、极其微弱地颤抖。赵大山看着那如同破碎琉璃般脆弱的身影，再看看自己手上沾染的、山本隆一的血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怜惜和一种深沉的无能为力。他默默坐到苏婉婷身边，用自己宽阔的、同样布满伤痕的后背，为她挡住呼啸的寒风。 另一边，陈默函背靠着冰冷的冰棱，那条错位重赡右腿已经肿胀发紫，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的灰斑如同蛛网般蔓延。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惨白的脸上滑落，很快就在衣领上凝结成冰珠。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紧握的拳头泄露着巨大的痛苦。 本家“铁柱”和老郑叔正试图帮他处理伤势。老郑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凝重，他心地检查着陈默函肿胀变形的腿，粗糙的手指试探性地轻轻按压。
“嘶…” 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也引来陈默函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骨头茬子，怕是戳着筋了…” 老郑叔嘶哑地低语，眉头紧锁，“得正骨！拖不得！不然这腿就废了！”
“正骨？！” 本家“铁柱”脸色发白，“这…这冰雪地的…怎么弄？”
“怎么弄？硬弄！” 老郑叔的语气带着一种战场救护的粗粝和决绝，“找根结实点的树棍！捆腿上！当夹板！然后…” 他看向陈默函，眼神复杂，“陈长官，忍着点！得有人帮你把骨头掰回去！这滋味…比挨枪子儿还疼！” 陈默函缓缓睁开眼睛，剧痛让他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但深处那抹锐利却依旧未减。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几乎废掉的腿，再看看远处昏迷不醒、伤势更重的陈铁柱，最后目光落在李锡勇腰间的鼓囊处。他极其轻微地点零头，嘶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动手吧。” 就在老郑叔和“铁柱”准备寻找树棍、众人都在为各自的伤痛而挣扎喘息之际。 一直沉默地坐在稍远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林薇，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老烟锅”被“黑塔”撞飞、又被李锡勇打伤手腕后挣扎倒地的地方。一块被血水和冰水浸透、冻结在冰面上的破旧羊皮袄碎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那片肮脏油腻的破布边缘，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微的、暗红色的边角？像是什么东西被缝在夹层里？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记得很清楚，在荒村地窖里，那个木匠描述鬼子兵抬走“冰棺”时，曾提到过鬼子兵“戴着白手套，心翼翼的”！而这个“老烟锅”（老郑叔）作为潜伏极深的日谍，他身上会不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记录转移路线或真正“霜菊”去向的密件？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悸，挣扎着站起身，心翼翼地避开冰面上的血迹和污秽，一步一步挪到那片破布旁边。蹲下身，用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着拨开冻结的冰屑和污血，一点点抠挖着那块被缝在羊皮袄夹层里的暗红色硬物。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硬皮本子！封皮是暗红色的，没有任何标识，显得异常朴素。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她的动作，颤抖着手指，飞快地掀开了油布包裹的本子第一页！ 借着冰面反射的微光，她看到本子内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完全看不懂的、如同书般的符号和数字！排列组合极其复杂，根本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只有在本子的最后一页，潦草地画着一幅极其简略的地图——几条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山脉和河流的形状，其中一个点上，画着一朵的、却异常清晰的菊花图案！旁边标注着几个同样难以辨认的符号。 是密码本？！还有地图？！那朵菊花…是霜菊？！ 巨大的发响让林薇几乎窒息！她猛地合上本子，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感觉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这…这很可能是“老烟锅”用来记录情报或者与上线联络的关键物品！它会不会指向真正的“霜菊”藏匿地——石人沟？！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函的方向，想把东西交给他。但就在这时！ 一直闭目忍耐剧痛的陈默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了林薇手中那个暗红色的本子！更准确地，是捕捉到了她翻开本子时，最后一页那朵的霜菊标记在他视野中一闪而过的瞬间！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瞬间窜遍陈默函的全身！他完全忘记了腿上的剧痛，视线死死锁定林薇和她手中的本子！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地图！密码本！真正的线索？！武田雅人千方百计寻找甚至不惜设下连环毒计想要逼出的东西，竟然阴差阳错落到了林薇手里？！ 然而，就在陈默函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急迫光芒的刹那！ 一直靠坐在冰坨旁、看似疲惫不堪、正闭目忍受腿伤剧痛的“老烟锅”（老郑叔），那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那双如同枯枝般垂落在身侧、被李锡勇打伤手腕的手，其中一根手指，以一种极其微的幅度、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而就在他手指动弹的瞬间，一直贴身藏在他破烂衣襟最深处、靠近心口位置的一个极其微的金属物体——一个伪装成普通纽扣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按钮，被无声地、用力地按下！（此为伏笔，并未在文中直接描写动作，仅通过结果呈现） 几乎与此同时！ “呜——呜——呜——！！！” 一阵凄厉悠长、如同地狱恶鬼哭嚎般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冰河上空短暂的死寂！这声音并非来自对岸的日军阵地，而是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他们头顶阴沉的铅灰色云层深处！ 紧接着！ 轰隆隆——！！
一阵低沉而巨大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滚雷般从际传来！声音迅速放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所有人都骇然抬头！ 只见昏暗的铅灰色云层之下，几个如同钢铁秃鹫般的巨大黑影，正低空俯冲而来！机翼下那狰狞的猩红色膏药标志，在雪光映照下刺眼夺目！ 是日军的轰炸机群！它们竟然冒着恶劣气，被召唤而至！目标——正是这片布满幸存者的冰河绝地！ “隐蔽——！是轰炸机！” 李锡勇嘶哑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瞬间响彻冰面！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再次轰然降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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