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同山顶别墅外的那片向日葵，在轮回的四季中渐渐低垂了沉甸甸的花盘。当年被顾衡亲手栽种的幼苗，如今已长成郁郁葱葱的花海，而那个总爱在花田间追逐蝴蝶的女孩，也已有了自己的儿女。
秋日的晨光里
八十五岁的顾衡坐在云麓居阳光房的藤椅上，膝头摊着那本被翻看过无数次的相册。他的手指已经布满老人斑，却仍珍而重之地抚过照片里苏妩年轻时的笑靥。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为他银白的发丝镀上金色光晕，恍惚间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狼狗\"。
\"阿衡。\"
苏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沙哑，却依旧带着令他心安的温柔。她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走来，脚步有些蹒跚。岁月同样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曾经乌黑的长发如今如雪般洁白，但那双眼睛——顾衡总那是他见过最亮的星辰——依然清澈明亮。
\"又看这些老照片呢。\"苏妩在他身旁坐下，身上披着那条顾衡三十年前在巴黎给她买的羊绒披肩。她凑近相册，发间淡淡的茉莉香皂气息让顾衡恍惚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夏日。
\"这张......\"顾衡指着其中一页，指尖微微发颤。照片里年轻的苏妩抱着刚满月的暖暖，而他站在身后环抱着母女俩，笑容灿烂得刺眼，\"那你非要我抱孩子的姿势像捧着炸弹。\"
苏妩轻笑出声，眼尾的皱纹舒展开来：\"结果第二你就偷偷对着育儿视频练习到半夜。\"她苍老的手覆上丈夫的手背，感受着皮肤下那些熟悉的骨节，\"暖暖昨视频，孙女学会走路了，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极了你当年追着喂饭的她。\"
顾衡没有立即回应。近来他常常陷入这样的沉默，目光穿过相册，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苏妩知道，他的记忆开始像退潮时的沙滩，某些片段变得模糊不清。但每当这种时刻，只要她握住他的手，轻声唤他\"阿衡\"，他总会如大梦初醒般回神，琥珀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此刻也是如此。他转头看向妻子，突然：\"苏苏，我昨晚梦见老爷子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他问我，怎么还没带你去瑞士看雪。我们......是不是答应过暖暖？\"
苏妩心头一颤。那是四十年前的约定，当时暖暖刚上学，他们计划等孩子成年就去旅校后来因为顾衡的公司上市，再后来因为孙辈出生，这个承诺始终未能实现。
\"等春来了，我们就去。\"她捏了捏丈夫的手指，像在安抚一个孩子，\"现在先吃药好不好？医生你......\"
\"我很好。\"顾衡突然挺直腰背，那副倔强的模样依稀可见当年风采。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个绒盒，\"给你。昨让助理买的。\"
盒子里是一枚向日葵形状的胸针，花瓣用琥珀打造，花蕊嵌着细的钻石。苏妩眼眶瞬间湿润——这是他们结婚三十五周年时，他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那款。
\"阿衡，这......\"
\"配你那件酒红色的旗袍。\"他得意地眨眨眼，像个等待表扬的少年，完全忘了那件旗袍早在十年前就捐给了慈善机构。但苏妩还是郑重地别在衣领上，如同接受最珍贵的礼物。
**冬至的夜晚**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顾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自从上个月那场肺炎后，他的身体就像突然断电的机器，各项机能开始不可逆转地衰退。此刻他戴着氧气面罩，胸口起伏微弱，但眼睛仍固执地睁着，望向坐在床边的苏妩。
暖暖一家都赶回来了，此刻正在隔壁房间休息。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将苏妩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
\"苏苏......\"顾衡突然抬起手，苏妩立刻握住，发现他手心攥着什么。掰开一看，是颗已经融化变形的水果糖——她昨偷偷塞给他的，因为医生可以补充些糖分。
\"甜吗？\"她轻声问。
顾衡摇摇头，孩子气地撇撇嘴：\"没有你甜。\"这句话得如此流畅，仿佛穿越时光从年轻时的他口中出。苏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她俯身，额头抵着他的，就像他们这辈子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顾衡的呼吸带着药味和衰老的气息，但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抚摸她脸颊时，掌心的温度依然熟悉得令人心碎。
\"我的太阳......\"他气若游丝，却坚持完这句了半个世纪的情话，\"要......下山了......\"
苏妩摇头，白发垂落在他枕边：\"不，阿衡，太阳永远都在。\"她指向窗外，雪已经停了，云层后隐约可见几点星光，\"你看，我们种的那些向日葵，明就会朝着太阳抬头。暖暖，等春要带重孙来种新的......\"
顾衡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却固执地锁定在苏妩脸上，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氧气面罩下的嘴唇轻轻蠕动，苏妩凑近，听到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别哭...我会心疼...\"
这是六十年来，他第一次反过来用这个昵称唤她。苏妩怔住，随即泪如雨下。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感受着那渐渐微弱的脉搏，轻声哼起那首他曾经给暖暖编的、不成调的摇篮曲。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顾衡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表情安详得如同睡去，嘴角还带着那抹苏妩最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床头柜上，向日葵胸针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顾衡的葬礼在一个向日葵刚刚冒出新芽的清晨举校苏妩坚持要亲自挑选墓地——在云麓居后山的高处，那里能俯瞰整片花田。她穿着那件早已不合身的酒红色旗袍，别着那枚琥珀胸针，安静地听着牧师念悼词。
暖暖搀扶着母亲，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平静。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苏妩才轻轻抚过墓碑上顾衡的照片，低声：\"老头子，等等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那之后，苏妩的衰老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她开始长时间坐在阳光房里，望着顾衡常坐的那把藤椅出神。相册永远翻在他们蜜月旅行那页，有时她会对着空气话，仿佛那里还坐着个爱听她絮叨的老头子。
三个月后的清晨，保姆发现苏妩安详地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顾衡的旧怀表，嘴角带着微笑。她穿着那件酒红色旗袍，胸前的向日葵胸针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医生她是平静地离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葬礼上，暖暖在父母合葬的墓前种下一株向日葵幼苗。墓碑很简单，并排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当夜，暖暖梦见父母年轻时的模样。父亲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顾少爷，母亲穿着洁白的婚纱，两人站在盛开的向日葵花田里朝她挥手。父亲搂着母亲的腰，得意洋洋地着什么，而母亲笑弯了眼睛，轻轻捶他的肩膀。
风过花田，金灿灿的花盘齐齐摇曳，仿佛在诉一个关于永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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