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热的米粥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熨帖了四肢百骸，也驱散了最后一点残余的惊悸寒气。苏妩依偎在顾衡温热的怀里，像一只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餍足的猫，脸颊还带着一点刚吃完饭的红晕。
顾衡放下空碗，粗糙却异常温柔的大手，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蹭了蹭她微热的脸颊，拭去一点并不存在的粥渍。他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依赖的模样，但那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她之前所受委屈而生的心疼。他需要驱散那最后一点阴影，需要让她重新笑起来。
“饱了？”他低声问，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异常柔和。
苏妩点点头，软软地“嗯”了一声，脸颊在他颈窝依赖地蹭了蹭，像寻求更多安抚的动物。
顾衡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似乎在思索。片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响起：
“想不想看样东西？”
苏妩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水润的狐狸眼里带着询问：“什么？”
顾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抱着她站起身。他没有将她放下，依旧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臂弯里（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护在她背后），迈开长腿，走向靠墙的那个旧衣柜。
他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没有衣物，而是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零碎工具：几块形状各异、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木头边角料，一把锋利的刻刀，几块不同颜色的矿石颜料，还有一盒木蜡。
苏妩好奇地看着。
只见顾衡单手（抱着她的那只手稳如磐石）在那些边角料里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了一块巴掌大、纹理细腻、颜色温润的黄杨木。他拿起刻刀，掂量了一下，然后抱着苏妩，走回桌边坐下，依旧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别动。”他低声嘱咐，语气带着一种专注的认真。
苏妩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木头和刀。
顾衡低下头，一手稳稳地拿着那块黄杨木，一手执着锋利的刻刀。他不再看她，目光完全凝聚在手中的木块上。他的神情异常专注，眉宇间褪去了所有的冷硬，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匠人般的虔诚。
刻刀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生命！
刀尖落下，动作快、准、稳！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细碎的木屑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他刻刀翻飞，时而深凿，时而轻剔，时而用刀背心地打磨。他粗粝的手指操控着细的刻刀，展现出一种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令人惊叹的灵巧和耐心。
苏妩屏住了呼吸，完全被吸引住了。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间翻飞的刻刀，看着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头，在他手下迅速褪去棱角，显露出圆润流畅的轮廓……
渐渐地，一个憨态可掬、却又透着几分灵动狡黠的狐狸雏形，在顾衡的刻刀下诞生了！尖尖的耳朵，微微上翘的蓬松尾巴，还有那微微眯起、仿佛带着笑意的眼睛……活脱脱就是苏妩那双狐狸眼的萌化版！
苏妩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过来的木头狐狸。她甚至忘记了刚才的委屈，只剩下满满的惊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戳中心窝的暖意。
“这……”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惊喜。
顾衡没有停下，他拿起一块靛蓝色的矿石颜料，用刀刮下一点粉末，又滴了两滴水，用手指细细研磨成浓淡适夷色块。他用刻刀的尖角蘸取颜料，极其心地在狐狸的眼眶里点上两点灵动的靛蓝。接着，又用朱砂红的颜料，轻轻点在狐狸的鼻尖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最后，他拿起一块棉布，蘸零木蜡，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整个木雕。随着他的擦拭，狐狸的木质纹理变得更加清晰温润，那靛蓝的眼睛和朱红的鼻尖、嘴角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又带着苏妩特有狡黠神韵的木狐狸，完成了！
顾衡停下动作，将还带着木蜡余温和他指温的木狐狸，轻轻放在了苏妩摊开的手心里。
“给你。”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笨拙的温柔，“……像你。”
苏妩低头，看着掌心那只的、温润的、眉眼弯弯仿佛在笑的狐狸。那靛蓝的眼睛，像极了她自己；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所有的不快。指尖传来木头温润的触感和他指腹残留的温度，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惊喜、感动和被珍视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阴霾。
她抬起头，那双狐狸眼里瞬间盈满了亮晶晶的水光，但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纯粹的、盛满了星光的喜悦和感动！她看着顾衡，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带着鼻音，软软地、甜甜地：
“顾宝宝……我好喜欢！”
这一声“顾宝宝”，不再是昨夜惊惶下的试探或今晨的依赖，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欢喜和亲昵，像裹了蜜糖的羽毛，轻轻搔在顾衡的心尖上。
顾衡看着她的笑脸，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星光，听着那声软甜的“顾宝宝”，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融化，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紧绷的唇角，也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什么也没，只是伸出那只沾着木屑和颜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刮了刮她的鼻尖，动作带着宠溺。
“喜欢就好。” 他低沉地应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心翼翼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苏、苏妩姐？你在吗？我是隔壁的芳……”
苏妩赶紧将木狐狸心地攥在手心，看向顾衡。顾衡点零头，抱着她起身，将她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平时与苏妩交好、胆子也稍大的女知青，领头的是芳。她们手里拿着几个煮熟的鸡蛋，一把新鲜的野菜，还有些零碎的糖果点心，脸上带着关切和一点不好意思。
“苏妩姐，你……你没事吧？”芳担忧地看着苏妩还有些微红的眼眶，但更多的是看到她脸上未消的笑意和明显放松的状态时的惊讶，“我们……我们听早上的事，怕你……怕你难过，给你送点吃的……”
“对对对！苏妩姐，你别理王春梅那个疯婆子！我们都看见顾大哥对你多好了！那聘礼……啊！”另一个女知青声补充，脸上满是羡慕，“她就是嫉妒疯了！胡袄！我们都信你！”
“就是！顾大哥今那一巴掌，真解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着，表达着朴素的善意和支持。她们的目光好奇地扫过屋内高大沉默的顾衡，又落回苏妩身上，带着真诚的关心。
苏妩看着她们，看着她们手中并不贵重却饱含心意的东西，再看看手心里那只温润的狐狸，心头最后一点阴霾也被这阳光般的暖意彻底驱散。她站起身，接过芳递来的鸡蛋，脸上露出真心的、带着释然的笑容：
“谢谢你们，我没事了。”她扬了扬手里的木狐狸，笑容明媚，“看，顾衡给我刻的，可爱吧？”
女孩子们顿时围了上来，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羡慕声。
“哇！真好看！”
“顾大哥手真巧！”
“苏妩姐你好福气啊！”
的屋子里，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而温暖。阳光洒满一室，灶膛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暖意。顾衡虽然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早已消散无形，他看着被女伴们围着、脸上重新焕发光彩、笑语嫣然的苏妩，深邃的眼底，只剩下深沉的满足和守护的温柔。
苏妩回头，目光越过叽叽喳喳的女伴，精准地捕捉到顾衡的视线。她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木狐狸，用口型无声地：“谢谢顾宝宝。”
顾衡的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终于清晰地加深了。他微微颔首，目光温柔而坚定。他知道，他的狐狸，终于又开心起来了。而驱散阴霾的阳光，正是他此刻最想守护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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