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毒司的春日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慵懒，寒意刚褪尽，庭院里的桃树便迫不及待地缀满了繁花。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如云霞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径，风过时便簌簌落下，在地面铺成一片柔软的花毯，连空气里都浸着清甜的花香。
萧夭蹲在药圃旁，鹅黄色的裙摆轻轻扫过沾着晨露的青草。她指尖轻拈起一片带着晶莹露珠的薄荷叶子，阳光透过花瓣缝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映得那双杏眼格外清亮。围坐成圈的弟子们仰着稚嫩的脸庞，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草药，发髻上还别着刚摘的桃花瓣。
“你们仔细看，”她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在庭院里散开，“这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凑近闻有清冽香气的是薄荷，能安神驱邪；旁边这片圆叶带绒毛的是忘忧草，看着温和，却要格外慎用——它的汁液若不慎混入蛊虫，会催发毒性。”她特意将叶片翻转，让孩子们看清背面淡青色的脉络，指尖拂过叶片时，竟有细碎的荧光随着动作流转。
弟子们叽叽喳喳地应着，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触叶片。指尖溢出的微弱灵力让草药叶片微微颤动，薄荷叶子舒展着卷边，忘忧草的绒毛轻轻扬起，像是在回应孩童的触碰。萧夭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娘亲留下的草药批注。那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就放在她的梳妆匣里，泛黄的纸页上“草木有灵，心诚则通”八个娟秀字，仿佛还带着娘亲指尖的温度，让她嘴角不自觉漾起浅浅笑意，眼尾的梨涡盛着细碎的阳光。
不远处的石桌旁，慕清漪正与谢慕白俯身研究阵法图。石桌上摊着泛黄的阵谱，边缘已磨出毛边，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药草标本。谢慕白身着月白长衫，指尖蘸着凝结的露水，在光滑的石面上勾勒灵脉节点，水珠滴落时在石面晕开细的涟漪：“西侧药庐的聚灵阵总差一丝灵动，漪姨你试试将药圃的晨露收集在玉瓶中，注入阵眼时以清心咒催动，或许能与秘阁的养魂灯形成灵力循环。”
慕清漪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琉璃瓶。瓶身通透如冰，映着她鬓边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那是半个月前为救萧逸辰强行催动灵力留下的痕迹。“我早觉得药香与灵力不够交融，”她指尖轻抚瓶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时光，“婉清当年设计阵法时最爱用自然之物做引，你这法子正合她的思路。”阳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那里藏着太多与故人相关的记忆。
她转身走向药圃时，银灰色的发带随风轻扬。蹲身收集晨露的瞬间，琉璃瓶映出她腕间的银镯，那是苏婉清亲手打造的，镯身上刻着的药草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晨露顺着叶片滚落，滴入瓶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轻轻叩门。
廊下的萧逸辰望着庭院里的热闹景象，手中摩挲着一块通透的白玉佩。玉佩温润如脂，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暖融融的，上面刻着的蝶纹精致依旧，翅尖的纹路却比萧夭颈间的蝶佩更显岁月痕迹——那是妻子百里苏苏生前常要他戴的同心佩，如今成了承载她灵力气息的信物。他指尖抚过玉佩上磨损的蝶翼，那里曾被妻子的体温焐了十年。
风穿过廊下的风铃，清脆声响里混着孩子们的笑闹。他望着药圃旁认真讲学的萧夭，少女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眉眼间依稀有苏苏当年的影子。忽然间，他仿佛又听见妻子当年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晚风拂过湖面：“逸辰，等我们以后又有孩子，就让他跟着夭夭在这院子里学认草药，好不好？”思念如潮水漫过心头，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还留着当年为护住苏苏所受的旧伤，每逢阴雨便会隐隐作痛，如今连带着眼眶也泛起一层薄雾。
“爹！”萧夭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女抱着药篓朝他跑来，裙摆上沾着几片桃花瓣，“您看弟子们都学会辨识三种草药了，是不是该奖励他们桃花酥？”她仰着脸笑时，颈间的蝶佩随着动作轻晃，那是萧逸辰寻遍玉石匠人，仿照同心佩为女儿复刻的生辰礼。
萧逸辰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指尖触到微凉的发丝：“去取吧，库房里还有苏苏当年亲手调制的桃花蜜，让厨房多做两碟。”话刚出口，他便觉得喉间微涩——妻子最擅长用桃花蜜做点心，每年春都会在石桌上摆开陶瓮，让院里的人围着看她熬制蜜糖，那时的风里总混着甜香与笑声。
萧夭欢快地应着跑开，裙角飞扬如振翅的蝶。谢慕白不知何时走到廊下，望着萧逸辰手中的玉佩轻声道：“百里苏苏若看到如今的景象，定会很欣慰。”他袖口沾着露水，石桌上的阵法图已添了新的注解，那是他根据慕清漪的提议补全的灵脉走向。
慕清漪提着盛满晨露的琉璃瓶回来，见两人望着庭院出神，轻声笑道：“刚收集晨露时发现东侧的忘忧草长势正好，再过半月便能入药了。婉清生前总，这院子里的草木比人更念旧，只要用心照料，年年都会准时开花结果。”她将琉璃瓶放在石桌上，瓶身折射的光斑落在阵谱上，恰好照亮了角落处“苏婉清”三个字的落款。
风再次穿过庭院，桃花瓣又落了一层。萧夭带着弟子们在药圃旁排排坐，分发着刚出炉的桃花酥，酥饼的甜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在空气里弥漫。谢慕白与慕清漪已起身走向西侧药庐，准备试验新的阵法改良之法，石桌上的阵谱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夹着的干枯桃花标本。
萧逸辰将同心佩重新系好，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润。风铃轻响中，他仿佛看见妻子站在桃树下回眸浅笑，白衣胜雪，鬓边簪着桃花，就像许多年前那个初遇的春日。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将庭院里的人影拉得很长，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与暖意，正随着春日的风悄悄蔓延，浸润着每一寸草木，每一颗人心。
桃花还在簌簌飘落，落在孩子们的发间，落在摊开的阵谱上，落在萧逸辰微湿的眼角。这玄毒司的春日，因着这些细碎的温暖与牵挂，显得格外悠长而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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