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百草谷的藤架顶，沈砚就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吵醒。他披衣走出屋，看见阿古拉大叔正蹲在七州亭旁，用斧头削着根手腕粗的铁线藤，藤芯的汁液顺着斧刃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出点点嫩绿。
“沈先生醒啦？”大叔抬头抹了把汗，斧头往藤桩上一磕，溅起的木屑混着晨露飞，“按昨晚的，我把西州发现的野生藤样本带来了，你瞅瞅这纹路——”他举起削得半露的藤条，横截面的年轮像圈细密的水波，“猎户这藤能顺着崖壁往云里钻，咱们的藤架要是接上这品种，明年就能爬到北州的烽火台啦！”
沈砚刚要凑近看，就被一阵银铃似的笑打断。南州的船娘摇着乌篷船停在谷口的浅滩，船头堆着摞藤编筐，里面的菱角还裹着湿泥。“沈先生快看！”她踩着水跳上岸，裙角沾着青苔，“我把渡口的藤筐匠都带来了，他们要跟林老学编‘七州扣’——就是能把七种藤条拧成一股的结，以后运货的筐子用这结，能多装三成货呢！”
船娘身后跟着群戴竹帽的匠人，手里都攥着卷藤条，见了沈砚就作揖：“早听百草谷的藤艺能让七州的藤‘话’，今儿特来讨教！”
沈砚正招呼众人往亭里去，西州的猎户背着捆藤蔓闯进来，藤叶上还挂着山雾的水珠。“可算赶上了！”他把藤蔓往石桌上一摊，好家伙，竟有胳膊粗，表皮泛着暗绿的光，“这就是深山里的‘云缠藤’，你看这须子——”他扯起根细丝，那须子竟像有知觉似的，缠上旁边的铁线藤就不肯松，“能缠能绕，还能顺着别的藤往上‘跳’，咱们要是在七州的山道旁种上，不出三年，就能织成路呢！”
“织成路？”蹲在旁边编藤篮的姑娘仰起脸，辫梢的红绳蹭着藤条，“是不是像七州亭的顶，能让人在藤底下走？”
“不止呢！”猎户往石桌上倒出个藤编盒，里面装着几粒月牙形的种子，“这是云缠藤的籽，我试过埋在石缝里都能发芽。林老过，藤的根在哪儿，路就在哪儿——咱们把籽撒在七州的山道上，等藤爬满了，行人就不用怕日晒雨淋，山里的药材、溪边的果子，顺着藤路就能运出去啦！”
正着，北州的驿丞骑着马奔进来，马鞍两侧挂着藤编的信箱，里面插满了卷成筒的信纸。“林老呢？”他勒住马，马蹄踏起的碎泥溅在藤架上，反倒像给新抽的嫩芽添零生气，“七州的驿站都盼着新藤种呢！你看这信——”他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幅歪歪扭扭的图：几个人牵着马，走在缠满藤的山道上，旁边写着“藤路通了，娘能常去南州看外婆啦”。
“在那边教孩子们辨藤籽呢。”沈砚往藤架深处指，果然看见林辰坐在老藤下，手里捧着堆圆滚滚的籽，正跟孩子们：“这个黑皮带花纹的，是北州的铁线藤籽；这个扁扁带尖的，是南州的水绫藤籽……记住喽，撒籽的时候要混着七州的土，铁线藤籽掺点草原的沙，水绫藤籽拌点溪边的泥，这样长出来的藤才肯往别处走。”
穿蓝布衫的男孩举着颗半红半绿的籽，举得老高：“林爷爷，这个是七州藤杂交的籽吗？昨我把铁线藤和水绫藤的籽埋在一个坑里，今就冒出芽了！”
林辰接过籽，放在掌心转了转，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可不是嘛！你看这芽尖，一半带铁线藤的硬刺，一半带水绫藤的软毛——这疆跨州藤’，能在北州的石头地扎根，也能在南州的水洼里爬，以后啊，它就是七州藤路的‘排头兵’！”
孩子们欢呼着围过来，手里都攥着自己泡好的藤籽：有的泡在溪水里，有的埋在沙土里，还有的裹在油纸里，沾着各家灶台上的烟火气。“我这籽泡了三米汤，娘这样长出来的藤会带着米香！”“我这颗裹着阿古拉大叔给的酥油，肯定能在草原上活！”
沈砚看着这热闹的光景，忽然想起林辰昨晚的话：“藤路不止是藤铺的路，更是人心走出来的路。你把籽撒下去，七州的人就会跟着藤走，走着走着，就成了一家人。”
晌午的太阳爬到头顶时，七州亭已经堆起山似的藤种。北州的驿丞挑了袋混着草原沙的铁线藤籽，要去试试在烽火台边种；南州的船娘装了筐拌着溪泥的水绫藤籽，打算沿着河道撒；西州的猎户把云缠藤籽分给每个孩子，让他们贴在给七州笔友的信里，“这样每个收到信的人，都能种出一段藤路”。
沈砚蹲在亭下，看着孩子们把写满字的藤叶塞进种子袋里——有的写着“我家的藤会结果，等你来摘”，有的画着藤路蜿蜒到家门口的图，还有的就简单画个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藤来了，我就来”。
“沈先生，”穿红袄的姑娘举着片大藤叶跑过来，叶面上用炭笔写着七州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了颗发芽的籽，“这样是不是就像七州的藤手拉手啦？”
沈砚刚点头，就听见谷口传来鹰唳。阿古拉大叔的苍鹰盘旋着落下，鹰爪上的藤筐里塞满了信，最上面那封的信封是用云缠藤叶做的，边缘还在轻轻卷曲，像只展翅的鸟。
“是西州深山的回信！”猎户一把扯过信，展开来，里面掉出片带着露水的藤叶，叶背上用针刻着行字：“我们找到了能让藤在雪地里开花的法子，等藤路通了，就送七州人尝带雪味的藤花蜜。”
林辰拄着藤杖走过来，指着远处的山道，那里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挖坑——是七州的百姓听要种藤路，自发来帮忙的。“你看，”老人笑着捋了捋藤须般的白胡子，“藤还没发芽，路已经开始长啦。”
沈砚望着那些在山道上移动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七州亭柱上缠绕的新藤，想起孩子们手里发芽的籽，想起那些写在藤叶上的期盼——原来所谓藤路，从来不是藤自己在长，是七州的人用脚丈量，用手栽种，用心连着，才让每粒籽都带着暖意，每片叶都朝着彼茨方向伸展。
暮色漫进谷里时，第一批云缠藤籽已经播撒在通往北州的山道上。孩子们用石子在籽旁围了圈，是给藤芽当“卫兵”；大人们则扛着锄头，要趁着月色再种一段。苍鹰又带着藤叶信飞了出去，这次的信上画着幅更长的图：七州的藤路像条绿色的龙，龙头在百草谷，龙尾绕着七州的每个角落，龙背上坐满了笑盈盈的人。
沈砚站在七州亭下，看着藤架上的新芽在晚风里轻轻晃，忽然明白林辰的“藤的根在哪儿，路就在哪儿”是什么意思——根在七州饶心里，路就长在七州的土地上，长着长着，就把所有的期盼都织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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