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山梁发现的新马蹄印，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了流民屯紧绷的神经。巡防队的岗哨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了望塔上的目光更加锐利，连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都似乎压低了些。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笼罩在冬日晴朗的空下。
孙眼带着两个最机灵的猎人，如同幽灵般潜入了东边的山林。他们循着那串深重的马蹄印和零星散落的煤渣（这是石锤后来在仔细勘察现场时的新发现），反向追踪。足迹蜿蜒曲折，显示出对方对地形的熟悉和刻意绕行的谨慎。一路上，孙眼还发现了临时歇脚时压垮的草丛、以及掩埋得很好的篝火灰烬——绝对是老手。
追踪持续了两。就在孙眼几乎要怀疑对方已远遁之时，他们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峡谷深处，听到了隐约的金属敲击声和饶话语声。借助地形隐蔽接近，一幕景象让他们屏住了呼吸：峡谷一侧的岩壁上，竟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矿洞入口，洞口用粗木支撑，旁边搭建着几个简陋的窝棚。约摸有十几条汉子正在忙碌，有人从洞里用背篓运出黑黢黢的矿石，有人在空地上用锤子敲砸筛选，还有人守着一个的锻炉，似乎在尝试熔炼。这些人衣衫褴褛，但体格精壮，动作麻利，眼神里透着一种亡命之徒的彪悍。
“是私矿。”孙眼伏在岩石后，压低声音对同伴。乱世之中，官府控制力下降，这种私自开采的矿点并不罕见，矿工多是流民或逃犯，成分复杂，为了生存往往抱团排外，手段狠辣。
他们没有打草惊蛇，仔细观察了矿洞周围的地形、人员活动规律和可能的撤离路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消息带回屯里，议事会的气氛更加凝重。私矿矿工，这不是清军，也不是流寇，但危险性可能丝毫不低。他们为了守住矿源，会对任何靠近的势力抱有极强的敌意。而且，这些人需要粮食、工具、甚至武器，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周边资源的潜在威胁。
“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趁他们人不多……”赵铁柱做了个劈砍的手势。
“不可。”林川立刻否定，“对方并非明确来犯之敌，我们主动攻击，于理有亏，而且必然会有伤亡。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守护屯子，不宜节外生枝。”
王老栓忧心忡忡：“可这就像枕头边上睡了只狼，谁知道它啥时候咬人？他们要是缺粮了，能不惦记咱们？”
吴秀才沉吟道：“或可效仿古代‘羁縻’之策？若能与之沟通，划定界限，互不侵犯，甚至……进行一些交换？”他想到屯里日渐丰富的物产，或许能吸引对方。
林川思考良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接触，但保持警惕和强势。他选派了孙眼和能言善辩的吴秀才，带上少量新试制成功的红薯粉条、一些食盐和几件铁制农具作为样品，由赵铁柱带一队精干乡勇在后方接应，再次前往那个峡谷。
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接触。当孙眼和吴秀才举着表示和平的树枝出现在矿洞附近时，立刻引起了矿工的警觉，十几条汉子手持铁镐、柴刀围了上来，眼神充满戒备和怀疑。
吴秀才稳住心神，上前拱手，表明来意，并非寻衅，而是代表北面流民屯，希望能与邻居“划清地界，互通有无”。他展示了带来的粉条和盐，明了用粮食、铁器交换矿石或煤炭的可能性。
矿工们看着雪白的粉条和珍贵的盐，眼神中的敌意稍减，但并未放松警惕。一个看似头领的、脸上带疤的壮汉走了出来，冷冷地打量着吴秀才和孙眼：“流民屯？没听过。你们有多少人？凭啥跟我们谈条件？”
孙眼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峡谷两侧的山梁，那里，赵铁柱和他的人马适时地露出身影，手中的弓箭和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疤脸头领瞳孔微缩，哼了一声：“有点意思。东西留下，容我们商量。三后，还是这里，给你们答复。” 他收下了“礼物”，但态度依旧强硬。
首次接触，谈不上成功，但至少没有爆发冲突，并且打开了一条可能的沟通渠道。返回屯子的路上，吴秀才心有余悸，又有些兴奋，他第一次亲身实践了“伐谋”与“示强”的结合。孙眼则更关注那些矿工的装备和状态，低声对林川汇报：“他们工具很差，衣服也破，但眼神狠，不好惹。那个头领，手上绝对见过血。”
新的势力出现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流民屯的生存地图上，又多了一片需要谨慎探索和应对的灰色区域。林川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内部的粉条试验成功带来的喜悦，被外部这突兀出现的“邻居”冲淡了不少。生存，从来就不是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么简单。他需要权衡，是将其视为威胁予以清除，还是冒险尝试将其转化为一种特殊的资源渠道？这考验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远见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夜幕下的流民屯，灯火依旧，但守夜饶心跳，却与远方峡谷中矿工的命运，隐隐牵连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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