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炮火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狠狠砸在流民屯的北墙上。土石飞溅，新加固的墙体在颤抖，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裂痕。墙后的乡勇们蜷缩在藏兵洞或用沙袋垒起的掩体后，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每一次炮响都让心脏随之抽搐。
“都稳住！炮击打不塌咱们的墙！”杨把总沿着墙后交通壕猫腰疾走，声音在炮火的间隙中嘶吼，“记住各自的防区！火铳手听号令，长枪手补漏，刀盾手护两翼！鞑子要上来了！”
炮火开始向墙后延伸，试图压制可能的反击。与此同时，南岸的号角再次凄厉响起，更多的船只和筏子如同嗜血的蚂蟥，密密麻麻地涌向北岸。这一次，清军显然吸取了教训，队形更加分散，每条船上都配备了盾牌，严防水下袭击和火箭。
大牛趴在墙垛后方，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蛰得眼睛生疼。他是第一批完成火铳强化训练的乡勇之一，手中这支精心打造的燧发铳（在张五和雷匠人不断改进下，部分替代了火绳枪）沉甸甸的，既是希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透过垛口，他能看到清军士兵嚎叫着跳下船，在军官的驱赶下，开始涉过浅滩，向墙根冲来。他们举着盾牌，挥舞着顺刀和虎枪，狰狞的面孔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火铳队！第一排！瞄准——放！”赵铁柱的吼声压过了战场噪音。
大牛猛地吸一口气，屏住，扣动扳机！
“砰！”
铳身猛地向后一坐，白烟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硝烟味充斥鼻腔。他来不及查看战果，立刻按照训练，侧身后退，将位置让给第二排的铳手，同时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引火药残渣，重新装填。
墙头上爆豆般的铳声连绵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倒下一片。但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更加疯狂地涌上。清军的弓箭手也在盾牌掩护下开始向墙头抛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落下，不时有乡勇中箭倒地，被辅兵迅速拖下救治。
“不要慌！继续射击！长枪手准备！”杨把总的声音依旧稳定。
吴秀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参与战斗，他紧跟在杨把总身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手抄的《守城录》摘要和一些他记录的流民屯防御要点。当看到清军开始架设简易云梯，试图攀爬时，他急忙对杨把总喊道：“杨把总！书上，对付攀城，可用撞竿（长杆推拒）、可用夜叉擂（沉重滚木）！还可备金汁（煮沸的粪水）！”
杨把总立刻会意，大声下令：“撞竿上前！瞄准云梯，给老子推下去！擂石滚木，看准了砸！”
早已准备好的乡勇们立刻行动起来，数人合力抱起粗长的撞竿，死死顶住搭上墙头的云梯顶端，发一声喊，奋力向外推去。高大的云梯失去平衡，带着上面一串惨叫的清兵，轰然向后倒去。沉重的擂石和滚木也从墙头落下，砸在密集的敌群中，骨裂声令人牙酸。
一锅锅恶臭扑鼻、滚烫的金汁被辅兵抬上墙头，对着下面蚁附攻城的清军兜头浇下。凄厉到非饶惨嚎瞬间响起，被烫赡清军满地打滚，城墙下仿佛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清军仗着兵力优势，不顾伤亡，一波接着一波地猛攻。墙头上，乡勇们已经杀红了眼，火铳的枪管打得烫手，长枪的枪头捅得卷刃，刀盾手的胳膊挥舞得酸麻。伤亡在不断加剧，医棚里人满为患，李神医和几个学徒忙得脚不沾地，止血的草药很快告罄，只能改用最简单的包扎。
王老栓组织的辅兵营冒着箭矢，拼命地将伤员运下，又将箭矢、石块、火油等物资送上墙头。每一个人都在透支着自己的体力与精神。
林川站在稍靠后的指挥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看到清军的攻势虽然凶猛，但在流民屯层层叠叠的防御和顽强的抵抗下，始终无法打开一个稳固的突破口。巴彦想要靠蛮力一口吞下流民屯，显然低估了这块“骨头”的硬度。
“告诉杨把总，预备队可以上去了，替换下最疲惫的弟兄。”林川对传令兵下令。他知道，此刻比拼的就是意志，看谁先撑不住。
就在这时，清军后方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进攻的势头明显一滞。孙眼气喘吁吁地沿着交通壕跑来，脸上带着兴奋：“林当家！西边！李岩……是李岩将军的旗号！他们从侧翼袭击了巴彦的后队！”
援军？！
这个消息如同强心剂，瞬间传遍了墙头。疲惫不堪的守军爆发出震的欢呼，士气大振！
巴彦也察觉到了后方的变故，脸色剧变。他深知腹背受敌的危险，眼看流民屯久攻不下，后方又出现不明数量的敌军，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栽在这里。他极其不甘地看了一眼那面依旧飘扬在流民屯上空的旗帜，终于咬牙下达了命令：“撤！全军撤回南岸！”
鸣金声响起，攻城的清军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去，留下了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流民屯，守住了。
墙头上，幸存的人们看着退却的敌人，几乎虚脱。许多人直接瘫坐在地，连话的力气都没樱鲜血浸透了墙头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赵铁柱拄着卷刃的长刀，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和疲惫不堪的弟兄，又看了看远处那支正在与清军断后部队交战的、打着“李”字旗号的队伍，喃喃道：“李岩……他怎么会来？”
林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墙边，看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守住了，只是暂时的。巴彦虽退，未伤根本。而李岩的到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乱世之中，没有永恒的敌人，也难有永恒的朋友。流民屯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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