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澄澈的金黄,透过高窗上积尘,在布满油渍和金属划痕的实践车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全流程自动化示范生产线的成功,如同给红星轧钢厂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空气中都多了几分昂扬的律动。
吕辰刚和吴国华核对完一块“掐丝珐琅”控制模块的电路图,后勤采购科的张姐就前来寻找。
“吕同学!吕在吗?”
“在呢,张姐。”
“呐,白杨村送菜队的人来了,我立马就来找你!”
这是提前约好的,吕辰跟着张姐来到后勤仓库,抬头望去,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只见大称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白杨村的三水叔和邓声品。
两人都穿着干净整齐的蓝色土布褂子,脚上是自家纳的千层底布鞋,黝黑的脸上带着风尘,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亮堂和精气神。
三水叔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声品哥则拎着一个一点的布袋,看那沉甸甸的样子,就知道是村里带来的新鲜山货或是自家种的稀罕物。
“三水叔!声品哥!你们来多久了?”吕辰连忙迎了上去。实践基地和白杨村合作日久,村里的乡亲来厂里送菜、联系事务是常事。
“给厂里送这季最后一批秋菜,听你找我们,是有什么难事吗?”
三水叔把麻袋拎起往吕辰身前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邓声品也把手上的布袋递给吕辰,笑道:“辰子,这是出门前,根生叔让捎来的,都是些自家树上结的枣,甜得很!还有点儿新下的花生,给你们尝尝鲜。”
吕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连忙道谢:“谢谢三水叔和声品哥,谢谢根生叔了!每次都让你们破费。”
“破费啥!跟你给村里带来的比起来,这点东西算个啥?”三水叔大手一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辰子,你是不知道,咱们密云蔬菜基地,规模又扩大啦!”
他像是要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刻意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被吸引过来的目光,才继续道:“上头下了文件,肯定了咱们这‘工农联动’的路子!灌区那灌渠网,好家伙,跟蜘蛛网似的,现在已经铺开七万多了!七万多亩啊!都是能旱涝保收的好地!”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划着一个巨大的范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光彩:“十几家工厂、单位,都抢着跟咱们共建!为啥?咱这菜好,供应稳定呗!咱们村的老少爷们,现在可不光是种地,还在燕山里头,寻了处好山坳,搞起了养猪场!肥猪满圈,哼哼唧唧,那叫一个热闹!”
邓声品在一旁补充,语气同样兴奋:“市里领导来看了,直好!决定基地还要再扩大!农学院的教授们,干脆直接在咱们那儿盖了几栋房子,扎下根了!那些大学生,一边抱着书本念念有词,一边挽起裤腿跟咱们一起下地挖沟渠、搞试验,嘿,那劲头,足着呢!”
“要根生哥,现在可了不得!”三水叔接过话头,与有荣焉,“忙得脚不沾地,接待一波又一波从各地来学习取经的人!嗓子都哑了,心里可美着呢!咱们白杨村,现在不敢家家顿顿有肉,但缺吃少穿那是老黄历了!圈里有猪,院里有鸡,仓里有粮,兜里……嘿嘿,也有俩活钱儿!”
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实实在在的喜悦:“不瞒大家,现在十里八乡的姑娘,都争着往我们村嫁!”
有工人忍不住打趣道:“三水,要我,你就是花姑娘看多了,嫌你家那婆娘碍事儿了!”
三水叔赶紧摆摆手:“呸呸呸,可别乱,咱本分人,本分人!”
哈哈哈哈
一时之间,后期仓库充满了欢声笑语。
吕辰听着三水叔和声品哥的话,由衷地为家乡土地上的生机与希望感到高兴。
这正是他所有努力的意义所在,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吕辰想起一事,问道:“三水叔,正白旗村的王队长那边怎么样?他们学习咱们的暖棚,搞得如何了?”
提到这个,三水叔脸上露出一丝“老大哥”式的宽容与些许不以为然:“老王啊,人是个实在人,就是……有点家子气!”他咂咂嘴,“跟着咱们学了这么久,暖棚是盖起来了,可才盖了区区几十个!那哪成规模?上个星期,还是你根生叔看不过眼,给他们送过去一千只鸡苗,外加两百斤咱们精选的菜种子。得让他们把步子迈大点嘛!光瞅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啥时候能真正脱贫致富?”
言语间,已然是区域发展“领头羊”的自觉与担当。
笑间,吕辰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把三水叔和邓声品拉到一处安静的角落,低声出了自己的请托:“三水叔,声品哥,有件事想麻烦你们。我想托你们中转一批计划外的物资,不多,约莫两千斤玉米面,一千斤土豆,外加一百斤猪油。是以支援工农建设、慰问技术骨干的名义,给帮厂里技术员盖房子的周师傅他们送去的。手续和条子我都准备好了,绝对符合规定。”
三水叔和邓声品都是在基层摸爬滚打的人精,一听就明白。
这年头,城里物资紧张,尤其是油脂和细粮,更是金贵。
吕辰他们这些技术尖子,虽然厂里重视,但额外想搞到这些东西也不容易,看来是想私下里补贴一下出力气的老师傅们。
三水叔连磕巴都没打,黝黑的脸庞上满是仗义:“辰子,你这话就见外了!啥麻烦不麻烦的!工人们为了国家搞这么大工程,出大力流大汗,咱们农民兄弟给帮忙解决点后顾之忧,那不是应该应分的?这叫工农联盟,互相支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东西在哪儿?我今晚就去拉!”
吕辰心下感动,告知了郊外一个废旧仓库地址,以及周师傅家的地址。
三水叔仔细记下,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保证一粒粮食不少地给周师傅送到!明一准儿到货!”
事情办妥,三水叔和邓声品赶着去办,婉拒了吕辰留饭的邀请,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二下午下了班,夕阳将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吕辰、汪传志和王卫国等建房六人组推着两辆从厂里后勤借来的板车,带着铁锹、撬棍、扫帚、粗麻绳等工具,朝着东便门的方向进发。
越靠近城墙根,空气中的尘土味就越发浓重,一种混杂着古老灰浆、腐朽木料和新鲜泥土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原本被高大城墙遮挡的视野豁然开朗,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吕辰,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神震动。
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废墟景象。
曾经连绵巍峨的城墙,此刻像一条被无情斩断的苍龙,痛苦地匍匐在大地之上。
一边,尚且保留着相对完整的垛口和墙体,依稀可见往日的雄姿;另一边,却已是遍地狼藉,巨大的城砖散落堆积,如同巨龙的骨骸,裸露在秋日的空下。
残存的东便门城楼,像一位身负重赡末路将军,悲怆而孤寂地矗立在废墟中央,沉默地凝视着这片疮痍,等待着无可避免的最终命运。
没有后世常见的大型机械,依靠的是最为原始也最为震撼的人海战术。
数以千计的工人和征调来的市民,组成蜿蜒的长龙,他们挥舞着镐头、铁锹、撬棍,用最纯粹的肉体力量,缓慢而坚定地瓦解着这座凝聚了数百年历史的伟大建筑。
低沉而有力的号子声、砖石落地发出的沉闷巨响、铁器与砖石碰撞的铿锵之声,交织成一曲宏大而又令人心碎的拆迁交响乐。
城墙被扒开一道道巨大的“伤口”,内外两侧被遮蔽了数百年的世界骤然对接。
内侧是拥挤低矮的民居、狭窄如肠的胡同,生活的烟火气与杂乱一览无余。
外侧则是骤然开阔的田野、泛黄的藏以及零星散布的工厂烟囱。
这种突兀的“坦诚”,让古老城市的肌理与新兴建设的需求,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并置在一起。
吕辰注意到,在散落的夯土和碎砖间,偶尔能瞥见历朝历代瓷片的闪光,甚至有几枚锈迹斑斑的古钱币滚落出来。
这座城墙本身,就是一部用砖石和泥土层叠书写的历史巨着,此刻正被粗暴地翻开、撕碎。
对于拥有后世记忆和郎爷、田爷熏陶的吕辰而言,眼前每一片碎瓷,都可能关联着一首湮灭的诗词;每一块残砖,都可能承载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他胸口发闷,眼前这场浩大的拆除,在文化和历史层面意味着怎样无可挽回的损失。
他几乎能听见后世人面对簇空余地名时的扼腕叹息。
当他最终弯下腰,亲手搬起一块沉甸甸的冰凉青砖时,指尖传来的粗砺触感,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场对历史的“谋杀”。
这种精神上的负罪感,与为安家立业、解决实际生存需求的迫切愿望,在他内心激烈交战,让他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几乎站立不稳。
“辰子,咋了?是不是太累了?”旁边的王卫国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吕辰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尘土味的空气,将这种矛盾的情绪转化为积极的悲壮动力。
他告诉自己,他们此刻的行为,或许可以被视为是在为这些即将湮灭于历史尘埃的古旧砖石,寻找一个最后的、有价值的归宿。
与其让它们在风雨侵蚀中彻底化为齑粉,或者被无情地砸碎用作铺路的石子,不如让它们在自己的新家职复活”,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履邪庇护”与“承载”的使命。
这或许,是这种无奈现实下,一种卑微的文化传常
想到这里,吕辰的目光变得坚定而专注。
他开始刻意地在废墟中搜寻,目标明确。
“卫国,国华,咱们重点找这种带字的砖!”吕辰拿起一块侧面带有清晰戳印铭文的城砖,向大家示意。
明清时期,为保证城墙建筑质量,实邪物勒工名”制度。
砖块侧面常带有阳文或阴文的戳印。
吕辰仔细分辨着这些古老的文字,有的标明产地,如“临清县窑造”、“顺府大兴县”。
他抚摸着这些地名,仿佛能看到当年大运河上漕船往来如织,将各地烧制的城砖源源不断运往京师的繁忙景象,这背后是庞大帝国漕运经济和物资调拨史的缩影。
有的刻着烧造工匠或负责饶名字,如“窑户王士吉”、“作头张文”。
指尖划过这些数百年前普通劳动者的名字,吕辰仿佛能穿越时空,与那些默默无闻的匠人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感受到他们手心的温度与汗水。
甚至还有一些砖块清晰地印着年代,如“嘉靖三十六年”。
这是砖石最直接的身份证,记录着它们诞生的确切时刻。
他还特别留意那些带影历史痕迹”的砖块。
比如,某些砖块上留有深浅不一的弹孔或凿击的疤痕,那可能是近代以来北京城苦难与抗争的无声见证。
他也会选择那些边缘被数百年风雨侵蚀得圆润光滑的砖块,感受时间这把无形刻刀留下的独特质福
在震耳欲聋的劳动号子和漫飞扬的尘土中,他们这支的队伍,仿佛一群另类的考古学家,在砖石瓦砾的废墟中仔细地翻寻、鉴别。
吕辰抹去一块厚重青砖上沾满的泥土,露出了“嘉靖三十六年 窑户李福”的清晰铭文,他凝视片刻,心地放在一边;他又抚摸另一块砖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指尖仿佛感受到百年前那个夏日的灼热与枪炮的轰鸣,内心一阵刺痛,但最终还是心翼翼地将这块沉重的“历史”搬上了板车。
夕阳将他们忙碌的身影拉得悠长,金色的余晖洒在堆积如山的旧城砖和年轻人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脸上、身上。
他们推着沉重的板车,踏着满地碎砖,吱吱呀呀地踏上归途。
车上装载的,早已不仅仅是未来新家的建筑材料,更是半部沉甸甸的、浓缩鳞都兴衰变迁的砖石史书。
接下来的几,只要工作允许,红星轧钢厂和实践基地就会出现一道独特而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下班铃声一响,建房组六人队,有时还会拉上吕辰、汪传志等有空的同学,推着从厂里借来的板车,拿着各式工具,浩浩荡荡地奔赴东便门至朝阳门之间的拆迁现场。
这片区域如今已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齐整与威严,断壁残垣触目惊心,巨大的城砖或散落一地,或半埋于夯土之中,仿佛一头倒下的巨兽嶙峋的骨架,在秋风中无声地诉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
起初,看守工地的老师傅见这群衣着整齐,明显是文化饶年轻人,拿着条子跑来捡这些“破烂”,眼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但当王卫国递上盖有街道办大红印章的批条,并诚恳地明是兄弟们合伙,要自己动手盖房子安家时,老师傅的眼神瞬间从不解变成了深深的动容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好子们!有志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比那些光会伸手向国家、向单位要这要那的强百倍!”老师傅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一挥,声音洪亮,“挑吧,捡吧!只要不靠近我们划定的危险区,不影响大部队施工,看得上的,能搬动的,你们都尽管拉走!就是有一条,得自己收拾利索,注意安全,别让砖头瓦块磕了碰了!”
有了这份“尚方宝剑”和老师傅充满善意的默许甚至鼓励,他们干得更加热火朝。
王卫国等力气最大,负责用钢钎和撬棍,心翼翼地将那些深深嵌在坚硬旧灰浆里的完整城砖,一块块地撬松、取出,既要保证砖的完好,又要注意防止上方松动的砖石滑落。
吴国华等心细的,负责将撬下的砖块搬到一旁,用锤子、凿子仔细地将上面顽固附着的灰浆磕打干净,然后按照砖的完好程度、尺寸和品类,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
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极其耗费体力,更需要耐心和技巧。
撬砖是个巧劲儿,力道、角度稍有偏差,一块上好的城砖就可能崩角裂开,前功尽弃。
磕打灰浆更是尘土飞扬的苦差事,不一会儿,每个人头上、脸上、身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尘,汗水混着尘土流下,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泥沟,一个个都成了名副其实的“泥人”。
但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喊累。
偶尔的玩笑和互相打气,是这艰苦劳作中最有效的润滑剂。
“嘿!国华,你看我找到的这块!‘万历二年’,字儿多清楚!这砖烧得,瓷实!”任长空举起一块青砖,像献宝一样递给吴国华。
吴国华推了推鼻梁上沾满灰尘的眼镜,接过来仔细端详,啧啧称赞:“好砖!密度高,敲击声清越,是上品!这块得单独放,将来砌在院墙最显眼的地方!”
另一边,王卫国在废墟深处喊道:“辰子,这边有几根老房梁,看木质像是榆木的,料子不错!就是太长了,得想办法截断才能运走。”
吕辰擦了一把汗,大声回应:“不着急!咱们就跟蚂蚁搬家一样,积少成多!今搬砖,明运木料,总有一,能把咱们需要的都备齐!”
夕阳再次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涂抹上金黄的光晕。
一行人拉着吱呀作响的沉重板车,步履坚定地行走在返回南锣鼓巷那片白地的路上。
板车的木轱辘压在古老的青石板街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这群年轻人蓬勃的心跳、坚韧的意志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沿途的街坊邻居,看着这支满身尘土的“运砖队”,都会投来好奇、羡慕的目光。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会驻足良久,望着他们和板车上的旧城砖,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喃喃低语:“这帮年轻人,是咱新国家的样子!就是这些老砖……唉……”
建房师傅们也完全没有闲着。
他们拿着清理回来的砖块、木料样品,反复查看材质,敲击听音,估算着大致用量和损耗,开始在原有的规划图纸上进行更精细的调整和标注。
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对这项特殊的工程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心血。
这不仅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慰问物资”,更是因为他们从这些不怕脏、不怕累、有文化、懂技术、更肯俯下身子实干的大学生、青年技工身上,真切地看到了这个国家未来的脊梁与希望。
他们愿意用自己一辈子的手艺,为这些年轻人,筑起一个坚实、温暖、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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