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那清冷而带着一丝怜悯的话语，如同冰锥，不仅刺穿了武神凌的骄傲，更深深扎入了颜爵和冰璃雪的心底。阶位之壁，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些词语以前或许只是抽象的概念，但此刻，伴随着武神凌惨败的景象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凌厉剑意，它们化作了沉重如山的现实，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武神凌瘫在冰冷的墙壁下，胸口那冻结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份屈辱与难以置信。他挣扎着，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仙力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气，却引得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其中夹杂的冰碴在光线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默，那目光中混杂着愤怒、惊骇，以及一种被最信任的伙伴从背后捅刀般的受伤情绪——他从未真正将默视为需要郑重对待的对手，一直以为她的特殊地位不过是因为水清漓的庇护。
“你……你……”武神凌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不甘，“你怎么可能……这力量……不是水……”
他想“不是水清漓的”，因为这股力量的属性与水王子的纯净浩瀚截然不同，那是极致的锋锐与寂灭的寒冷，是专属于攻击与毁灭的法则体现。
看着武神凌那副备受打击、怀疑人生的模样，默脸上那冰封般的表情却悄然融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狡黠而带着几分顽皮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个一招制耽言谈间揭示残酷法则的冰冷强者只是幻觉。她甚至往前凑近了两步，蹲下身，与武神凌几乎平视，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带着点安抚，又有点像是炫耀：
“哎呀，武神凌哥哥，别这么一副塌下来的样子嘛！”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狐狸眼，“输给我，很丢人吗？你又不是不晓得——”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大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个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颜爵。
“——世王哥哥的‘训练’，有多难熬。”
“我呀，”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却又隐含骄傲的复杂神情，“可是在世王哥哥和清漓的双重‘磨砺’下，一点点长大的哦。”
“世王哥哥”这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却让整个水玲珑宫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连一直静坐如冰雕的水清漓，周身的气息都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暗流。冰璃雪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冰雪般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世王，禁忌之地的统治者，法则与秩序的化身，其实力深不可测，其手段……更是堪称严酷。他的“训练”，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武神凌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猛地一颤，眼中的愤怒和不解瞬间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所取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世王的训练……他作为十阶，自然比外人更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是朝着超越极限的疯狂压榨！每一次训练，都像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他武神凌自认是战斗狂人，不畏艰辛，但在世王面前，他那点所谓的“艰苦修炼”简直如同儿戏。
默将武神凌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那种带着点抱怨，又有点得意的语气道：“世王哥哥的训练，那可是真的一点水分都不掺的。我记得时候，他把我扔进‘法则乱流’里，让我自己感悟力量本源，差点没把我的身板直接撕碎咯！还有哦，他让我同时应对三种以上不同属性的法则攻击，美其名曰‘锻炼应变能力’，结果我每次都是遍体鳞伤，要不是清漓偷偷给我疗伤……”她着，还悄悄瞥了一眼水清漓，后者面无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还有清漓，”默又把话头引向水清漓，语气中带着依赖，“他训练我的方式跟世王哥哥不一样，更注重根基和控制。静水湖底万丈水压下的冥想，极致冰寒中保持神识清醒……哪一样是轻松的呢？”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回忆起了那段“水深火热”的岁月，“所以啊，武神凌哥哥，你，我在他们两位的‘精心栽培’下，实力要是还容人觑，那岂不是太不给世王哥哥和清漓面子了？”
她这番话，看似在解释自己强大的原因，安抚武神凌的情绪，实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打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磨炼”的颜爵心上！
颜爵躺在地上，浑身剧痛，仙力枯竭，但意识却因为极致的刺激和默的这番话而异常清醒。他听着默用轻松甚至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描述着那些他光是听听就觉得毛骨悚然的训练方式——“法则乱流”、“三种以上法则攻击”、“万丈水压”、“极致冰寒”……这些词汇背后代表的，是何等恐怖的地狱式修炼？！
而他颜爵呢？作为灵犀阁司仪，他曾经的修炼是什么？是品茗论画，是调琴弄墨，是追求艺术的极致与仙力的优雅运用。他何曾经历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搏杀和极限压榨？他甚至一度以为，凭借自己的赋和智慧，足以在仙境立足。直到今，先是被武神凌像沙包一样痛揍，濒临死亡，然后又亲眼目睹默轻描淡写地秒杀武神凌，再听到默这看似随意的“成长经历”……
巨大的差距，如同无底的深渊，横亘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明白了，默之前他“垫底”，他需要“放水”，并非刻意羞辱，而是在陈述一个他以前从未直面，或者刻意回避的事实——他所谓的实力，在真正的强者圈子里，根本不堪一击！他的修炼之路，走得太安逸，太浮于表面了！
武神凌沉默了。默的解释，尤其是“世王”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中的不服和怒火，只剩下深深的无力福他挑战水清漓，是基于对强大对手的渴望和自身战斗意志的骄傲，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挑战世王定下的秩序，去逾越那看似不公的阶位鸿沟。因为那鸿沟，本身就是由绝对的实力差距构筑的。默的强大，有其必然性，那是被两位站在巅峰的存在，用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方式“磨”出来的。
“所以啦，”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轻松的聊，“武神凌哥哥，你也别太灰心。你的战斗赋其实很好，就是……嗯，路子可能有点野，缺少零系统的‘打磨’。”她这话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你缺一个像世王或者水清漓那样的“导师”往死里练你。
武神凌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反驳，却又无言以对。他难道能自己很喜欢现在这种自由自在、想打谁就打谁的修炼方式吗？在默那实实在在的战绩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默不再理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武神凌，转身走向瘫软在地的颜爵。她脸上的嬉笑神色收敛，重新变得平静而严肃。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颜爵的伤势，然后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光芒，轻轻覆盖在颜爵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上。那是充满生命气息的治疗法术，与刚才那寂灭一切的剑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颜爵感受到伤口传来的清凉和愈合的麻痒，看着近在咫尺的默那专注的侧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女人，刚刚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认清现实，差点把他推向死亡深渊，此刻却又如此细致地为他疗伤。她到底……是魔鬼，还是使？
“感觉如何？”默一边治疗，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颜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只能沙哑地挤出几个字：“……还……死不了。”
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目光锐利如刀：“仅仅是死不了吗？”
颜爵浑身一僵，迎上她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默追问，丝毫不给他含糊其辞的机会。
颜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与痛苦，但那份迷茫和恐惧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决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差距……什么是……物竞择。”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也明白了……我过去的……修炼，是多么的……可笑。”
默看着他眼中的变化，微微点零头，手上的治疗光芒更盛了几分。“认识到可笑，是改变的开始。璞玉蒙尘，终究是玉。但若连自己是玉是石都分不清，那便真的无可救药了。”她的语气缓和了些，“你今做得不错，至少……没真的被打死，还坚持了半炷香。这明，你骨子里，还有那么点韧性，值得雕琢。”
这算不上夸奖的“肯定”，却让颜爵鼻尖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他赶紧偏过头，强行忍住。这种从地狱边缘被拉回来，并得到一丝认可的复杂情感，难以言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水清漓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武神凌。”
瘫在地上的武神凌一个激灵，挣扎着抬头望去。
水清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已败。静水湖不欢迎失败者滞留。”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武神凌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但他现在重伤在身，根本无力反抗，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刚刚秒杀他的默。他咬了咬牙，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和寒气而踉跄了一下。
默见状，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在他胸口那冻结的伤口处轻轻一点。一股柔和的力量涌入，暂时压制住了那肆虐的剑意和寒气，让武神凌勉强能够行动。
“走吧，武神凌哥哥。”默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回去好好养伤，也好好想想我今的话。一味地蛮干挑战，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如何真正突破自己的极限。”
武神凌复杂地看了默一眼，又看了看冰冷的水清漓，以及旁边眼神复杂的冰璃雪和颜爵，最终什么也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步履蹒跚地、灰溜溜地离开了水玲珑宫。那背影，再无来时的嚣张跋扈，只剩下落寞与沉重。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颜爵粗重的呼吸声。
冰璃雪走到默身边，轻声问道：“嫂子，他……”
“死不了。”默淡淡道，“我下手有分寸。那点剑意和寒气，以他的体质，熬上几个月就能慢慢化解，正好让他消停一段时间。”她转头看向水清漓，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清漓，我有点累了。”
水清漓起身，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有些发软的身体轻轻靠在自己身上。“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默靠在水清漓怀中，目光再次落回颜爵身上。
“颜爵，”她的声音带着倦意，却依旧清晰，“今的‘课’，上完了。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伤好之后，是继续沉沦，还是奋起直追，也由你自己选择。”
“灵犀阁司仪的位子，你可以暂时不用想了。先想想，如何让自己……配得上活着。”
完，她不再多言，任由水清漓揽着，向宫殿深处走去。冰璃雪看了看颜爵，也默默跟了上去。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颜爵一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穹顶流淌的星河光影，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日发生的一仟—屈辱、痛苦、恐惧、震撼、以及……那一丝在绝望中萌生的、名为“不甘”和“觉悟”的微弱火苗。
世王的训练……水王子的磨砺……阶位的壁垒……真正的强者之路……
这一切，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过往的认知。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而他的未来，将从这片狼藉与痛苦中，重新开始书写。
只是这开始，注定伴随着无尽的艰辛与血泪。而那块名为“现实”的磨刀石，才刚刚展现出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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